朱承启闻言似是一愣,沉吟片刻,缓过神来方笑道:“是么?怪不得到现在连正脸都不敢给朕瞧。”
他说着话,缓步已踱到小宫人跟前,毫无预兆地以笔头挑起小宫人的下巴,小宫人无处躲藏,原本白皙的脸涨得绯红,下意识地偏过头去,垂眸不语。
朱承启迟疑了一下,脸色微变,向老宫人道:“你说她是吓懵了,朕却看她遍心的主见,便拿十个你来,也不抵她一个。”又问小宫人:“姓什么?”
老宫人提心吊胆,唯恐她又不回答,罪上加罪,便替她回:“回陛下,她名子初,姓......”
“朕何时问你了?”
老宫人忙住了口,屏气凝望小宫人,见她不紧不慢地开口应道:“回陛下,我姓何。”
殿内一片死寂,陆公公见朱承启的目光微烁、默然转身坐回书案前,半晌才听他道:“也罢,既是个不懂规矩的,便交给罗公公管教。”
侍卫应声过来将人带走,等只有陆公公一人在侧时,朱承启起身道:“看看她什么来历,何时以何名义入的宫,家中可还有什么人。查清楚了再来告诉朕。”
陆公公应了一声,看朱承启出门了,随即也打伞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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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官人且慢。”
侍卫走在甬道上,在雨声中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喊,回头看到放才殿中的老宫人追了上来,宫人头发花白,看起来有些年岁了。她们便停了下来。
老宫人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她们,拉着小初的手,“你没事吧?”
“长妗放心,小的没事。”小宫人应罢,就被老宫人拽着耳朵狠狠拧了一把:“你我本就烂命一条,消得你这般清高?今上仁厚,这才饶了你一命,罗公公可没那个好脾气,从此我再也管不到你了,再有下次,你便自求多福吧。”越说手越紧,将那害了冻疮的耳朵拧得血红。
于心不忍便松手,从袖中掏出一盒膏药:“这是冻疮膏,你拿去涂。”抬头看着远处高耸的殿宇,附耳低言:“那兰台阁是禁地,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小初搓着被拧红的耳朵,点了点头。
两个人站在那里没说几句话,小初就被押人的侍卫催促着带走了。
第97章 二更
雨下到半夜才歇, 昨日杨侍郎被送到刑部,因她尚有功名在身,且事态有化小的趋势, 遂无人敢对她用刑, 也没理由再用刑她一进刑部大牢, 便将自己填账、为何填账、如何填账的事逐一交代了。
本朝以左为尊, 当初杨侍郎作为陪查, 发现左侍郎管辖范围内的祀司有问题,那时她才升的官,若左侍郎出了事, 她这个右侍郎顶上去便是顺理成章。如此一来目的性太强,给人的印象不好。
加之孙协暗中求她帮忙填账, 并将空缺的银两都交到她手里。
彼时她仕途得意,正是自负的时候,自以为填账只是顺手的事, 在孙协的威胁与怂恿之下, 鬼迷心窍就“顺手”帮了她,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步。
刑部侍郎娄肖捧着杨思焕签字画押过的供词看了片刻, 不禁牵起嘴角, 以指节轻叩桌面:“好一出轰轰烈烈的折子戏, 杨大人巧生一张玉脸, 她如果不当这侍郎, 去坊栏里写话本自编自唱,未必不能成些事业。”
一旁的刑部郎中不懂娄肖话里的意思, 却也陪着笑笑:“张侍郎这几日就要回京了。”四顾无旁人, 压低声音继续说:“听说还带回了齐王的兵符,是皇上授的意, 几位阁老都被蒙在鼓里。”
这郎中原在刑部顺天清吏司,后由齐王正君的外家举荐到京城,手头的几桩小案子都处理得不清不楚,空有一张八卦的嘴。娄肖“哦”了一声,“你消息倒灵通得很。”
当即把郎中的话噎了回去,娄肖端起茶杯,目光飘到窗外,傍晚的红霞映得假山池面一片透红。
娄肖闻着茶香啜了一口,才缓声直言:“刑部虽由齐王监管了几年,到底还是六部的一份子,你们顺天的情况本官不清楚,这里却是直属天子的。”
娄肖铁面,这是满朝皆知的事,说这话时神态平和,却不怒而威。
郎中听她话里有话,竟不知怎么接下去,尴尬之余只得陪笑应是,此后再也不敢多嘴半句。
待娄肖审阅之后,郎中将供词收归入档,借转送大理寺的由头退了下去。
郎中刚出去不久,就有人过来回话,是娄肖贴身的护卫娄二。
“大人,今晨江宁乡下有郎中告状,说有个女人带着疑似瘟病的患儿去她诊所看病,那孩子脸色铁青,指节发紫,郎中不敢接收,那女人便抽出刀来逼着郎中开药。”娄二年方十七,声音略显稚嫩。
听她说完,娄肖抽了口凉气:“江宁离京城不远,果真是瘟病,那就麻烦了。”
“倒不是这个病,郎中被逼着给孩子号了脉,说来也怪,那孩子模样虽吓人,却根本没病,郎中只给她开了几贴活血生津的补药,那孩子就好转起来。”娄二道,“后来那女人出去办事,把孩子丢在医馆,孩子醒来见家人不在,大哭了一场,医馆的小学徒拿甘草片哄了好一阵才把她哄好。问过才知道,这孩子是被人拐了出来,今天一早,医馆的人便去衙门报案。”
娄肖听她说了这么多,和刑部压根没有半点关系,便没了兴致,自顾自地翻着典籍:“你啊,是越发的不着调了,我叫你去查周家的事,也不见你这般积极。”
“大人请听属下说完。”娄二道,“那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孙侍郎前阵子已经溺亡的长孙女。这事说来话长,应和孙侍郎贪墨一案有关,属下打听到,孙侍郎在大理寺听说这件事,当即捶胸顿足、口吐白沫,差点就背过气去、死在牢里。”
娄肖想了想,“孙协早知自己在劫难逃,所以费尽周折以假死的手段把孙女送出去,然后才来自首?众目睽睽之下,她是怎么做到的?”
“有密道。”娄二道。
“密道?”
“正是,墓下有密道,通往几里外的私宅,绝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娄二想到这里,激动不已,头皮都开始发麻,“大理寺少卿已介入调查,再耽搁几日,刑部只能看着大理寺邀功了。”
没说几句就开始抱怨:“人比人真是气死人,某些人生来就衔着金钥匙,祖孙二人同朝为官,咱要抓人得层层上报,人家大手一挥就能给办下,还不是因为后面有个当阁老的祖母。”
不等她说完,娄肖抬手就是一戒尺,打得娄二一声惨叫。
“你母亲不在,你当真就无法无天了。”娄肖说完又抬起手来。
娄二这下反应倒快,连忙双手抱头后退几步,叫了声:“小姨!”
娄二是娄肖长姐的遗腹女,再不成器也终归是娄肖从小带到大的。
看着侄女抱头惊慌的样子,娄肖纵是不苟言笑,也不由地心软,晃到娄二身旁摸着她的头,轻声叹道:“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倒罢,要是传了出去,我也护不了你,知道吗?”
娄二点了头,看着娄肖背手跨出政务房的门才松了口气,谁知娄肖很快又重新折回来,问:“周尚书的事,你可查清了?周家少爷、小姐各在何处?”
“这......”娄二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来,含糊不清地说:“听说周家在那场大火中丧生了,至于周少爷......失足滚下凤凰山,我去徽州看过了,那么陡的坡,滚下去连渣都不剩,所以他应该......应该也死了。”接着话头一转,跺脚道:“我合该是习武从军的人,本就不喜欢做这些,您偏要我跟着您。”
“我将你留在身边好生教导,反倒是我的错了?”娄肖长叹一口气,横了娄二一眼,拂袖径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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