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宸的语气从这开始发生了变化,似是还对曾遭受的伤害感到不甘心:“最开始的时候,是你说要把我们体会过的痛苦都还回去的,我们不是一直在按你说的做吗,只是还回去的方式不同罢了。”
“我是说过以德报德,以怨报怨的话,”沈青越面色发青,放在桌面上的手捏得咯吱咯吱响:“但是,回京前那几日,我和你们强调过一遍又一遍,不准碰他的身子,你们有一个人听吗,明令禁止的事,你说只是方式不同,还伙同苏黎一起在做过错事后给我下药,拉我蹚浑水,致使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敢做却不敢认吗?”
“你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认不认又有什么区别。”
慕宸移开视线,不愿意同他对视,低头抚摸着自己手上的疤,说:“我不明白你现在计较这些是为什么,为他出头吗,可你对他做过的事情,似乎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如果没有你们从中作梗,事情不会变成这个样子,至少……”
话至此处,沈青越停顿了一下,垂眼道:“至少,我和他之间,还有做回朋友的余地。”恪來胤阑
慕宸抬起头,怔道:“你说什么?”
“从世俗的眼光来看,万呈安的确做了很多错事,他对不起过很多人,你,苏黎,还有些说不上名字的,”说到这里,沈青越深吸了一口气,捏紧手心的伤口,缓缓道:“可回顾从前,我发现,他的所作所为,还达不到让人憎恨的地步。”
“你不觉得憎恨,是因为他在你身上花费的功夫,比他在其他人身上花费的加在一起的还要多,他从没对你下过狠手。”
“可是我呢,”慕宸掷地有声道:“我被掳来不久,就因为逃跑被敲断了指骨,他喜欢我也只是因为这张脸,在烟雨楼的时候,我从不需要向谁低头卖笑,在万呈安来之前,我将一切都规划好了,楼主也承诺过等期限一到,就容我另寻去处,只要耐心等下去就好,但后面,所有的事情都被他打乱了,我莫名其妙地成了他后院里的猫儿狗儿,还要为了让自己好过些,放下身段去讨他的欢心,你刚刚说我们先前做的事是在作践他,他又何尝没作践过我们,这一点不也是你从前最厌恶他的地方吗,怎么你现在全忘了?”
“我没忘,你说的这些,我也都知道。”
“既然没忘,那你就应该清楚,我们看事的角度是不一样的,在你的视角里,万呈安做过最烂的事不过是把你关在这里,其他方面,是一点儿都没敢碰你,但我和苏黎不是这样,或许,苏黎比我还好一些,他能接受现状,也了解万呈安心里在想什么,我却做不到这样,刚开始我反抗的后果,你不是都看到了吗,轻则是一顿鞭子,重则是砸断指骨,他明知道这双手对我有多重要,还要那么做,不就是为了逼我向他屈服吗,这些,他对你做过吗,要是真做过,你还能发自心底地原谅他,替他说话吗?”
“我没否认他做过的那些事,对于你来说,他的错处是很多,”沈青越低声道:“但你已经还回来了,甚至比他当日做的还要狠,我问过大夫,大夫说,他那条腿要想重新站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没办法医好。”
“这是他的报应。”
脑海里骤然浮现出的画面与现在的场景重合,让慕宸不假思索地说出了令他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在逃跑之前,他就应该考虑好后果的。”
这话说完,不仅仅是沈青越,连他自己也愣了一下。
沈青越沉默了片刻,抬眼望向他,慢慢道:“慕宸,现如今你说的话,和他当日有什么不同。”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慕宸道:“在查清沈家的案子后,你对万呈安的态度就有所变化,把他送走的那一个月里,更是焦虑到让我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嘴上说着不在乎,不后悔,那书房里多出的那些画算怎么回事,我原本是不想提这件事的,但你表现的太明显了,你的一举一动,包括你脸上的神情都在写着后悔两个字,现在,我也想明白你为什么要派我去江南,为什么要让苏黎留在苏府里,说白了,不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私吞万呈安吗,只是你后悔的太晚,他不愿意同你走,所以你才会在我回来这日,将怨气发泄在我和苏黎做过的事上。”
一通直白的话说完,气氛顿时凝固了起来,桌上的烛台也在此刻摇曳着被风吹灭了,白烟从中飘散而起时,月色从树影里斜照了下来,在模糊的视线里,沈青越眸色渐暗,扯开了包住伤口的手帕,抬起头道:“所以,你承认这两件事都是苏黎和你一起做的了?”
“我是想提醒你,不管是你,我,还是苏黎,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内讧对我们没什么好处。”
“撕破脸再说这句话,不觉得太迟了吗?”
“不是我想跟你撕破脸,是你逼我们逼的太紧了,”慕宸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每次都是这样,办事前说好平分,到了真把人抓回来的时候,又占着不让其他人动,换作是谁心里能舒服?”
“我是不想平分又怎么样,万呈安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沈青越攥紧拳头,冷笑道:“你们是占着我的名义尝到的甜头,有什么资格和我说平分这两个字?”
“都走到这一步了,你现在才说不想平分这句话,可笑的人是你还是我?”
“这句话,应该换成我问你才对,”沈青越道:“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背地里却跟苏黎搞这种小动作,把事情弄成现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反倒质问起我来了,谁更可笑,你心里有数。”
“你──”克莱銀阑
慕宸一时间找不到可反驳的话,声音发颤,显然是气急了,他忍住心头翻涌的情绪,扶着冰冷的石桌,又慢慢冷静了下来。
“争论这个有什么意义,”慕宸想起回来时看到的那一幕,心里忽然有底了,他看向沈青越,道:“平不平分先不说,万呈安现在连门都不让你进,独吞,有可能吗?”
这句话正好戳中沈青越的痛点,让他想也没想就回避了慕宸的视线,低声道:“这点不用你替我考虑,我做的错事,我自己承担。”
“说得容易,但以万呈安的脾气来看,就算是你愿意承担,他也不见得会接受吧。”
“接不接受都和你没关系,”沈青越的情绪在聊到这里时,看起来有些不稳定,手心的血顺着指尖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地上,使得周围的空气都飘荡起了血腥味,他抬起头,冷眼望着慕宸,说:“如果不是因为你和苏黎,我本可以和他有更好的结果的。”
“你是要把过错都推到我和苏黎身上吗,他现在……”
慕宸觉得他的说法荒谬,正反驳着,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小径亮了起来,话音戛然而止,转头看去时,发现是有人提着灯笼往主院的方向去了。
看那轻快的步伐和鲜亮的衣袍颜色,不用猜也能知道是谁来了。
第83章 灼意(房中纠缠)(三人修罗场预警)(彩蛋)
82
苏黎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方才守卫准备送进来的食篮,愉快地走在去往主院的路上,还没到地方,就开始期待接下来的会面了。
途经假山附近的凉亭时,他隐约听到那边传来争执的人声,脚步稍稍顿了一下,视线往亭中看去,借助月色,在桌旁瞥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虽听不清对话的内容是什么,但苏黎此刻已然猜到他们之间是因何而起的争执,然而,他并没打算插手此事,而是在掂了掂手中的食篮后,轻笑了一声,转头便朝着主院的方向继续往前走了。
寂静的夜色里,那盏明亮的灯笼跟随着轻快的步伐,不紧不慢地来到了院门口,见房内还是亮着的,苏黎将灯笼放下了,提着食篮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踏上台阶时,心里已经念叨起了那两个字。
“呈安。”
苏黎没有忍住,在进门前就轻轻喊出了声,房门虽是开着的,但他不敢贸然进去,试探性地敲过门后,才望着床上已有五日未曾见面的万呈安,温声道:“听守卫说,今日的饭菜送得晚了些,但还是热的,现在吃应当正好,能让我进来吗?”
这句话没让万呈安有太大反应,他靠在床头边一言未发,连脑袋都没抬一下,自顾自地摆弄着木匣子里的小玩意,有草编的蚂蚱,几块形状奇怪的石头,还有他手上那双小小的虎头鞋。
视线停留在还没有巴掌大的小鞋子上时,万呈安有些走神,忽地忆起从前爹跟他说,娘在他还怀在肚子里的时候是如何一针一线的将鞋子绣出来的,明明是玩笑的语气,但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娘在做这双虎头鞋的时候,对他抱有多大的期望。
他用手摩挲着上边的刺绣,意识在这一刻飘到了许多年前的雷雨夜,娘将小小的他搂在怀里,柔声哄他入睡的时候。
那时候,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多久呢,万呈安不记得了,只知道娘亲的怀抱是很暖和的,是连身处睡梦中,都能感觉到的温暖。
万呈安环住自己的大腿,在深吸一口气后,将心头骤然涌上来的酸涩感压了下去,不打算再继续看了,但才把虎头鞋放回木匣中,忽然瞥见内侧边缘的位置,像是绣了一行小字。
“呈安。”
他还没来得及看,门外就传来了苏黎可怜巴巴的声音:“别不理我,你要是不想见我,等看你吃完饭我就走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