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嘈杂的人声时不时在耳边响起，很快就打断了慕宸的思绪，使得他头一回在赶路途中体会到心急的滋味，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意外，他居然在人群中看到钟玉的身影，不过几秒的功夫，就与其擦肩而过了。

慕宸记性极好，在放下车帘，低眉思索的时候，还清楚地记得钟玉旁边那男子的模样，清俊文雅，但穿着打扮不像是京城人士，倒像是苏州那边的人。

马车不急不缓地向前行驶，隐约还能听见后面的百姓恭维地喊着钟大人的声音，像是在朝其贺喜。

途经某处小摊时，窃窃私语的声音愈发地明显，都是围绕着前不久的和离与皇帝新赐的婚事说起来的。

“多日未见钟大人出街，怎么感觉气色不如从前那般好了？”

“这还用猜吗，定然是为和离的事闹的，万呈安那纨绔好不容易得了个保命的靠山，怎么肯轻易放手，想来在陛下开口前，就已经在府上折腾了不少日子，看钟大人这样子，应当有三五日没睡好觉了，眼圈都发青。”

“不是说陛下已经为钟大人和江苏巡抚郑大人的女儿赐婚了吗，这样天大的喜事，难道还不值得高兴？方才我偷瞄了一眼，都没见钟大人笑过，不会是……”

声音在马车远去之后越来越小，逐渐听不清了，慕宸从方才的话里回过神，将账簿放好，收在木匣里，拉开前面的车帘，让马夫绕道，往街角的那条小道走，越快越好。

得了吩咐，马夫不敢怠慢，很快就驱散周围的行人，拉紧缰绳，转头朝最近的那条道上行驶，马蹄声和车轮的转动声急促地响了起来，愈走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绕开了喧闹的人群，来到了寂静的小巷里。

穿过弯弯绕绕的小路，抵达旧宅附近的巷口时，慕宸让马夫停了车，掀开车帘，拿着木匣一步一步下了车。

走到门口，他按照苏黎的叮嘱，挑了周围没人的时候，给领头的守卫塞了点好处，彼此对视了一眼，无声地笑了。

下一秒，旧宅的大门被打开了。

慕宸径直朝主院书房的方向走去，想先把账簿给他过目，再抽空去见万呈安，只是略微一想，心里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被挑动起来了，虽然不明白究竟是为何而兴奋，但对象只有那么一个，所以对他来说，是恨意还是其他原因，区别根本不大。

路上，他一直在想和万呈安再次见面会是怎样一幅场景，对方在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磋磨，会不会觉得其实待在后院里也不错，就像当初万呈安认为他应该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一样。

慕宸在想到这些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抚摸手上的那道伤疤，步伐也随着起伏的心绪越走越快，回过神时，已经走到了主院门口，再仔细一看，发现里边的卧房还是亮着的。

他没想太多，只猜测是沈青越在里面休息，准备把账簿送完，就回后院去找万呈安，但才走了没两步，就听见房中猛然响起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顿时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见万呈安的声音冷冷地从屋内传了过来。

“你要烦我多少次才肯罢休，我让你滚听不见吗？”

话音落地，又是一声砸碎东西的巨响，只不过这次的听起来很沉闷，没有方才那声清脆，与此同时，一同响起的，还有屋内隐忍的闷哼声。

“出去！”

慕宸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正准备上前查看原因，房门就被人轻轻推开了，下一秒，他便看见沈青越带着一身的血迹从里面走了出来，走起路来还不大稳，脸色还是苍白的，手上缠好的帕子都被血浸透了，看起来相当可怖。

这一幕让他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往前迎了几步，不可思议地问道：“……青越，你？”

听到声音，沈青越抿紧嘴唇，抬头瞥了他一眼，很快就移开了视线，边走边哑声道：“你都看到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慕宸先是看了眼半敞开的房门，又回头看向沈青越在黑夜中的背影，最终选择跟了上去，在走的过程中，心里有许多疑惑，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个开始问起。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将暗阁的情况同沈青越简要讲讲，在讨论完之后的计划后，顺便将装有账簿的木匣递了过去，但看到对方满是血渍的手，又犹豫了一下，收了回来，道：“先放我这里吧，你的伤，不用请大夫看看吗？”

“不需要。”

沈青越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上的帕子又缠紧了几分，疼痛感也因此更加剧烈，冷汗都从脖颈处流了下来，但他却好似感受不到一般，只是用力攥紧了手心，在一阵强过一阵的痛感中，低声问道：“苏黎这几日，和你联系了吗？”

“没有，”慕宸回答得很果断：“江南那边的事有点麻烦，腾不出时间。”

闻言，沈青越只是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们走到一座幽静的亭子里，依次坐了下来，用火折子点亮桌上的烛台，开始了久违的谈话。

“慕宸。”

沈青越问：“钟府的消息，你都如实告诉我了吗？”

“这几日我不在京城，没有收到消息。”

“我说的不是现在，”沈青越道：“在你去江南之前，有没有瞒过我什么事？”

慕宸顿了下，神色明显有些迟疑。

见他这副模样，沈青越也不打算再兜圈子了，直截了当地说道：“他还怀着孩子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不是我前日请大夫来看，你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吗，差一点，差一点就……”

说到后面，一贯以冷静示人的沈青越到达了愤怒边缘，在试图控制自己冷静的同时，手上的伤口因过于使劲而再度裂开，脖颈上的青筋也显露了出来。

“是苏黎吗，是不是苏黎让你瞒着我的？”

第82章 引火（扯头花）

81

亭中的烛火在夜风的吹拂下忽明忽灭，摇晃得厉害，慕宸慢慢攥紧手心，在长久的沉默下，移开了视线，没有开口为自己辩解。

沈青越看明白他的意思，冷笑了一声：“好啊，好得很，你们都瞒着我是吗，让万呈安对我死心，于你们而言有什么好处？”

“这件事……”慕宸欲要反驳，但看了眼沈青越的神色，又将要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思虑再三，才委婉道：“这件事其实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不过是在已经烧起来的灶台里添了一把火而已，真要追究起来，大家都有过错，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那之前下药的事呢，你也是知情的？”

沈青越本不想在这一个问题上纠结，但长达五天被拒绝的烦闷已经压抑在心头太久，急需一个发泄口宣泄出来，他又在此时刚好想起一直以来都未摊开来讲的下药事件，结合现在这两人对自己的隐瞒，再加上之前种种蛛丝马迹，很难不让他怀疑，这一切都是苏黎刻意为之。

闻言，慕宸身子微微后倾，看样子不是很想提及这件事，低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计较有什么意义，我们一开始的想法不就是带万呈安回来吗，其他的，就没必要计较了吧。”

“你说得倒是轻巧，一句过去的事就打发了，”烛火下，沈青越的脸色愈发阴沉：“可如果不是因为那次下药，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处处瞒着我对万呈安做这些不该做的事，他今日怎么会如此待我？”

“他一直都是这样喜新厌旧的人不是吗，难道这些年你还没看透，万呈安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变，只是处境不允许他再像从前那样做了而已。”

“我知道，你还记恨他从前做的事。”

“只有我记恨吗，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我们三人是因何聚集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