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一个?冬天的噩梦也就开始了。
弥漫着米香的日子好?像也随着嫁人过去了, 她不讨厌吃汤圆和饺子,只是喜欢这氛围。
国公府没有储蓄年糕过节的习惯,这倒是很合谢怀珠心意, 她只教人舂了二?十斤,送给舅姑尝鲜,又给母亲拿了些,告诉厨房留着晚上做几?道菜,而后都赏赐给下人。
谢怀珠坐在书房里尝第一炉新出的年糕,郎君倒是不讨厌人在这吃点心,她坐在这里听外面仆从?欢声笑语,心情也舒畅许多,像是闹中取静的学子,别有一片趣味。
“让人给阿娘送些去,再拿些,她一个?人过节孤零零的,女?儿女?婿的总要?表些孝心,还有……”
谢怀珠每每提到世子时一想到他的音容笑貌,都想将这几?个?字吞回去:“世子在两浙许久,应当也尝过这些奇奇怪怪的菜色,也送些过去,不管临渊堂喜不喜欢,礼数尽到就好?。”
红麝望着娘子拿回来?这一叠书,都替她头疼:“世子爷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娶一房夫人回来?管着不好?么,却还要?管姑爷院子里的事情,姑爷也不为您说说话么?”
裴玄朗昨夜到府里时太晚,不欲惊扰她,在西厢房将就了一夜,今晨听说有人家成婚,邀他到府里喝喜酒去,两人连面也没见到。
这也难怪,沈夫人常感叹世子不娶夫人,这些宅门里的应酬往来?疏忽许多,之前?许多都是由镇国公府其他亲近的旁支同辈相代,如今有了双生的兄弟,就要?他替哥哥做些繁琐事情了。
双生子这种事情在来?往的人家里都算罕见的,虽说对母亲而言怀双胎不是什么福气,但?生下来?后又养得仪表不凡,任谁都羡慕沈夫人的福气。
“世子也是好?心,是我差他太多,不能望其项背,所以心底就怕他嫌弃我愚笨,也不是他故意吓我,听说临渊堂的书房许多都是外面见不到的版本,农工百技样样都全,我能时常出入借阅,那还算是占便宜的。”
读书还是很有意思的,只是她没有当高徒的想法,有一个?严师就十分难熬,世子对她已经算是客气的,只说日后会过问她读书的心得,不似对待郎君那样,留了一堆功课。
要?是父亲从?南边回来?,发现他们夫妻这样惫懒,那免不了又是一顿说教。
父女?分别多年,她只能从?信中了解父亲的近况,他虽不后悔上书劝谏皇帝,可对妻女?就大大亏欠,罪官的俸禄低微,不能供给多少钱财,将女?儿培养成大家闺秀。
至于她的郎君……谢怀珠哀叹道:“多亏爹爹给我选的不是世子,否则他们翁婿脾气相投,我一个?亲女?儿都要?被撇在外面了,郎君自己还要?向兄长请教功课,你要?他替我开这个?口,实在太为难他了。”
她就看了两页《春秋》,往沈夫人处送糕的侍女?就领了赏赐回来?,她高高兴兴道:“夫人尝了一口很喜欢,说二?少奶奶这几?天辛苦,只怕还没瞧过金陵过节的热闹,特地也放您一日假,出去散散心,车马都是齐全的,随着您乐一日。”
嫁过人的女?子不好?随便在外走动,谢怀珠很欢喜,但?却有些疑心:“这不大合规矩,母亲怎么会想到教我出去?”
红麝却高兴:“娘子忘了,世子进?宫去了,二?郎又去喝喜酒,夫人大约也怕您拘束,这是体贴您呢。”
谢怀珠失笑,她听说京城里的夫人小姐自己不出去逛铺子,也不喜欢采办来?的东西,会叫人送到家里来?挑,但?她又不是那种出手阔绰的大家女?子,才不会向人开这个?口:“我才新婚,阿娘要?是看见我常常一个人回家,准要?疑心我在府里过得不好?,婆母背后生气,咱们就换身衣服到街上逛逛,随便买些新鲜东西。”
她不欲惹人注目,换了影青褙子,配兰苕罗裙,雅致清新,只在眉心描了一点兰花,用鱼胶粘了几?粒米珠。
朝廷的官员们一年只有三日可回家休息,冬至日常有标有各府徽记的马车出行,谢怀珠坐在马车里悄悄掀帘看,见偶尔相遇贵人车马,才彻底放下心来?。
可是这有一点不好?,但?凡认出镇国公府车马的亲眷,又或是镇国公与世子的下属,为裴氏车夫让路的同时,又想竭尽所能同马车里的贵人寒暄几?句。
坐在车里的要?是沈夫人,接受旁人的阿谀奉承还有几分道理?,偏偏二?郎无官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谢怀珠坐在车里听那些人谄媚问起是府上哪位主?子出游,有些人不免会露出些许失望,也有人会因为她与二郎的故事而好奇,究竟是什么女?子迷住了二?公子,弄得眼高于顶的沈夫人不得不答应低娶。
她倒不觉得难堪,阅江楼上随便丢个?杯盏下来?,都能砸死?五品官,她和二?郎就是住在国公府里的布衣夫妻,没必要?因为同世子生活在一起,就处处攀比,放在从?前?,她还要?下车问候这些官员亲眷的。
就是人多了也麻烦,谢怀珠逛了一回首饰铺,被搭讪过三?四回,又去瞧书画摊子,见识过镇国公府里摆着的字画,即便有心照料科举不第的书生,她也没了买东西的兴致。
谢怀珠向外去望,这片坊市商铺众多,游人如织,但?只再往远去些,看着就渐渐冷清了。
她问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车夫是熟识地形的,他顺着二?少奶奶的目光看去,笑道:“回二?少奶奶的话,那是承恩寺,顺着清平桥过去就不远了。”
这离几?处官府衙署不远,百姓们多不愿意往这些地方去,谢怀珠才有些兴致:“我说远远看着像宫殿一般,那咱们去上一回香,捐点香油钱就回去。”
车夫称是,他知道二?少奶奶是想寻个?清净地方散心,但?承恩寺是开国皇帝修建的寺庙,祈求国运,不只是住在附近的百姓喜欢求签,平日里也常有达官贵人上香,按理?说今日过节,人不会这样少。
裴玄章知道今日团圆宴之后,唐而生就要?与家人还有裴玄朗同返登州府,父母必定不舍,要?想法子叫弟妇外出才好?。
她虽不讨他喜欢,但?出来?的机会不多,即便他也不算十分清楚城中何处更适宜她去,还是想早些谢恩回家,借口同她一道往崔夫人那里走走。
然而皇帝今日却起了兴致,宫市里走了一遭还不尽兴,非要?出宫凑一凑热闹,嫌他孤家寡人一个?,日子平淡无趣,吩咐他随驾同游。
虽然是微服出访,可锦衣卫与东厂却更忙十倍,皇帝本来?就是想瞧瞧人间烟火,他们不能直接清道警戒,只好?伪装成农夫摊贩,混入人群之中。提前?与应天府和主?持都打过招呼,只许一部分百姓来?进?香,后面几?处殿宇是不许进?的。
天子最宠爱的雍王早到了就封的年纪,然而还是时常住在京城里面。
他与太孙一道陪着皇帝出来?,正说起承恩寺的银杏树死?而复生,寓意极好?,皇帝正好?有意去见一位故人,就至承恩寺游玩。
裴玄章幼时常在宫中见到了明方丈,他慈眉善目,又知晓天下大事,只是后来?闭门谢客,独自清修许久,这一回也未见旁人,只邀天子入内。
雍王年长,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同寺里僧人问起银杏复活的情状,又说起了明方丈近况,太孙虽然是活泼的年纪,近来?神色总是阴沉,坐在凉亭与裴玄章手谈。
太孙的师傅有许多,裴玄章是独身,与他年岁相差不多,又是受天子看重的臣子,虽然兼着进?讲的职责,不算真正的师傅,只是数日讲学一次,两人之间少了师生隔阂,偶尔还能共同玩乐。
……裴侍郎对于太孙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很好?的玩伴,但?调/教蛐蛐的本事却强,太孙乐于钻研此道,才有几?分喜欢这严肃老成的裴元振。
“殿下今日不想斗蛐蛐?”
裴玄章执白子,寺里的僧人拿来?了一笼蛐蛐,他以为太孙会喜欢的。
太孙摇头,恹恹道:“阿翁最近在教礼部择日子了。”
太子身体不好?,皇帝担忧他不能长成,所以提前?了加冠礼,到了太孙这里,却是另一层意思。
“殿下早日成婚成人,这是皇爷看重,也是好?事。”
裴玄章劝慰道:“皇爷一向疼您,然雷霆雨露,俱为天恩,焉知不是好?事?”
人人皆是这样劝,太孙微微有些失望,苦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阿翁的脾气像是小孩子,如今又宠信方士,可连我的姻缘也全听旁人掐算,元振,你也以为应当?”
皇帝乱点鸳鸯谱的事情不是第一回,像是薛无忌与越文?理?斗得像是乌眼鸡,当初因为越学士陪侍宴饮时被皇帝问起妻子孕相,这个?性别未定的孩子就被指婚给薛家次子。
裴玄章默然,所谓姻缘天定,虽说这对夫妻如今美满,可他并不以为太孙与未来?的太孙妃也会如此幸运。
太孙早有中意之人,他生来?就是万人之上,最厌恶被人强压着做事,先入为主?,这位太孙妃日后未必如意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