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有了一点经验,随身携带止呕的酸梅与樱桃,还?带了能勉强咽下去的饭团,头晕时含一颗在嘴里,不至于因为身侧气味而不适。
然而船只才行了一刻钟,周围忽而摇晃起来,谢怀珠隐隐听见有男子?喊话的声?音,只是远远的有些听不真切。
她握紧了双手,不安地低头,试图遮出一片阴翳,隐藏自己的心绪。
船家踉踉跄跄跑进来解释,安抚舱中如惊弓之鸟的客人。
“只是官府例行巡检,怕船上携带禁品,并不问其余客商。”
舱内的抱怨声?顿时此起彼伏,这些人本就急于出城,却又被阻在水上,即便想避也避不开。
谢怀珠没有携带过多的行囊,她环视四?周,水上不同于陆地,她要跳下水,还?没等冷死,就要被当成心虚的贼匪乱箭穿心。
很快,官军的船与刘氏出行的船只系在一处,步履声?铿锵有力,似是携带弓弩重器,为首的将?领掀开帘幕,舱内一时鸦雀无?声?。
那领头的军官朗声?道:“船上男女不论身份,一律除去头巾,等待尚书检验分明,胆敢违令者,即刻斩杀!”
第61章 第 61 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舱内客人面面相觑, 裴尚书不是已经回京去了么??
他们惊慌不能自?已,却又只能以目光交流,不敢发?出任何不满的声音。
风从南边过?来?, 官府内的消息就?是遮得再严实, 也会吹些到?民间。
雍王为?圣上所钟爱, 与太子相持不下, 彼此多有嫌隙,近来?因为?雍王与支持太子的镇国公府屡有龃龉, 天子北上,有心整顿吏治, 杀一杀各地藩王与地方?勾连吃空饷的风气?。
山东的官员多依附雍王,自?恃宠爱,以为?不干己事,结果兵部却专捡硬柿子来?捏,从上到?下杀了一批将官,那柄天子剑恐怕都被血染透了。
近来?府衙上下,闻裴尚书至, 无不悚然。
济南知府换了一身窄袖便装,他擦着额头怎么?也拭不尽的汗,在前开路, 引着后面那位绯袍犀带的男子入内。
他嗅到?舱内气?味不佳, 知道这位天使喜洁,连忙叫人开窗熏香,却被裴玄章喝止。
“知府大?人今日是来?办差, 还是来?看?戏?”
裴玄章面色阴沉,大?步而来?,即便常服被风吹乱, 发?出猎猎声响,也不减高彻神姿,他迈过?门槛,原本明媚的阳光被挡住大?半,仅余一痕,照亮了他略有些沧桑却锐利的目光。
此刻的他,正如一尊高不可攀的杀神,俯视砧板上待宰的猎物。
船上坐着的大?多是些有身份有关系的客商以及随行女眷,多少与官府有些往来?,谁敢说自?己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呢?
谢怀珠攥紧了手中盛满银两的荷包,她僵直地坐在最里面,连帷帽也不敢掀开。
皇都设有两个六部,然而这六部之中只有一个裴尚书。
她从缝隙处能瞧见皂靴上浮着的四色花锦,犀带紧紧束住那劲瘦的腰,她万念俱灰,并不作他想。
知府不敢应声,只叫男女分站成两列,逐个上前。
那些女眷本非客商原配,多是买来?的姬妾侍女,用以旅途取乐应酬,她们摘掉遮面的帷帽纱巾,在裴尚书的注视下一一洗去脸上妆容,直到?棉布擦不出半点脂粉痕迹才?被允许回到?自?己夫主的身边。
有大?胆些的欢场女子甚至鼓起勇气?,在半遮半露的面纱后以目送情,只可惜秋波抛去,无人欣赏,如石沉大?海一般。
原本战战兢兢的男女见官兵虽面容严肃,近乎凶恶,可只令他们擦拭面容,陈述自?己随行所带货品行囊,并无其他冒犯,渐渐也都安下心来?,主动成列上前。
唯独那位独身出行的女郎,始终坐在船尾,安静仿若雕塑,直到?她与行列最尾端的女子拉开一段距离,仍未加入队伍。
济南知府眼瞧着尚书沉如滴水的神色,他不满这民妇的轻视,轻轻向她方?向挥手,几位士兵径直上前扯她起身,喝道:“起身,听不见尚书的话么?!”
谢怀珠下意识护住腹部,然而手抬到?一半,又硬生生按下。
这士兵各自?握住女郎一臂,将她拎起,才?发?觉她宽大?堆叠的衣服下,臂膊细得惊人,仿佛被人一捏就?会臂折骨碎。
然而被帷帽遮住面容的女子却笑出了声。
她笑得胸膛发?颤,俯下腰去,像一枝轻盈春柳,柔折在地,轻盈的纱绢随风飘荡,狼狈而哀婉,让人不禁遐想面纱之下的女子受过?何等委屈。
裴玄章倏然前踏一步,神色稍冷,那拎住她的士兵有些不知所措,还是退开些许。
锋利的宝剑破空出鞘,声若龙吟,刺破帷帽时毫无声息,只有层层纱绢飘落,露出一张饱经岁月摧残的女子面容。
她或许曾经是个绝色美人,然而经过?层层铺垫才?露出的庐山真面目,却令济南知府与在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然而这容色苍老?的女子却愤愤抬头:“你早就?认出来?我,何必这样假惺惺?”
从分开人群的那一刻,她能清晰感?受到?,尽管他偶尔瞟过?那些来?来?往往的男女,可注意力始终落在她身上。
然而却直到?这时,他才?施施然刺破她的面纱,将彼此丑陋的面目暴露于天日之下!
她固然丑陋,可他以为?他此刻的狰狞怒意会维持他原本的皮囊吗?
一个女子,被人骗去了贞洁,不过?是想着与这家视乱/伦如儿戏的人家老?死不相往来?,但是他只是失掉了一个可以予他欢乐和慰藉的美貌玩物,就?大?张旗鼓,恨不得天下皆知,给她扣上谋反逆贼的罪名。
谢怀珠几乎怒极,她索性将颈项向前一伸,然而那削铁如泥的剑尖却如触火炭,立刻缩回数寸。
济南知府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便是裴尚书要寻的女子?
可裴尚书传信与他的时候只说此女极为?重要,万万不可落到?逆党手里,却又全城搜捕,不惜人力物力,他还以为?这女子的脑袋能值一顶乌纱帽。
可是眼下看?来?,这女子的重要性似乎是对裴尚书而言。
他和这些人似乎不该在舱中,然而官府的船只上一时半会儿也容纳不了这许多人。
然而他才?要吩咐士兵带人退到舱外,跪伏在地上的女子却已经挣扎站起来?,对他的上官怒目而视。
“裴元振,你如今便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