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夫妻正打量着他。
俞悦咬紧嘴唇，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擂鼓，两坨红晕飞上脸颊，烧得他脸上烫烫的。
冗长的沉默中，有几分欣喜悄然滋长，他渴望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与他们二人默默对视。
“你、你是俞悦？”中年男人率先开口。
俞悦忙点头：“我是。”
“一直住在青溪孤儿院？”
俞悦又点头：“以前是。”
每回答一个问题，他都仿佛离生命里那个真相迈进了一大步。中年夫妻俩相视而笑，紧绷的表情舒展开了，激动地说：“对上了、都对上了，没有错，他是儿子，是我们的儿子啊。”
中年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旧照片，颤颤巍巍拿到俞悦眼前，粗糙的手指点着照片上依偎在一起的三口人，声音都在发抖：“孩子你看，这是我们以前照的，旁边的是妈妈，这个是我，这个是小时候的你！”
俞悦端详着照片上的三个人，目光如火，似乎要把发黄的旧照烫出个洞来。他认出了女人怀里幼时的自己，然后缓缓抬起头来，望着这对苍老的夫妻张了张唇，一句话没说就红了眼眶。
“孩子，你别哭。”
中年男人满脸慈祥，他不太会安慰人，只伸出那双黢黑的手掌往他肩上拍了两下，动情地说：“我、我是爸爸，俞伯承，你还记得吗？”
俞伯承又推着身旁的妻子向前两步：“这是你妈，姓吕，叫吕丽华。”
饭厅大堂里人来人往，许多顾客向他们投来问询的目光，俞悦掩着唇，硬生生将快要决堤的情绪逼了回去。他有很多困惑和疑问想要和他们讲，但绝不是在这里。
跟经理临时请了假，他又换上日常的休闲服，恢复成了大学毕业生的模样，领着二老一路走回了租住的小屋。
“这是我家，请、请进。”
俞悦的脸涨得通红，“爸妈”这两个字他从出生就没叫过几次，面对两位慈祥的准父母，心里是又惊又喜。
倘若是个小孩子，必定立刻飞扑进父母怀里大哭一场，可他的个子比他们还高，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份喜悦才好。
“悦悦呀，你别忙了，爸爸妈妈不吃。”
夫妻俩坐在客厅里向厨房里张望，他们的儿子端了一个大果盘出来，又将家里仅有的茶叶和杯子全摆在茶几上，瓜子、大豆、水果糖，还贴心地放了烟和打火机，才慢悠悠坐到对面沙发上去了。
妈妈刚才叫他什么，悦悦？
俞悦眼角眉梢都是喜色，一个劲儿催促他们吃东西：“……你们吃啊，都是新鲜的。”爸妈两个字就在嘴边，可是他越着急，就越叫不出来。
“看你过得好，爸爸就开心了。”
俞伯承拿了瓣切好的橙子先递到了儿子手里，又给老婆递了一块，两只空荡荡的手尴尬地握在了一起，他轻咳了声才说：“孩子，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关于我跟你妈……当年为什么丢下你。”
吕丽华用手肘戳了下目光躲闪的丈夫，让他继续说下去：“当时家里实在是太难了，我们做小买卖赔了本，饭都吃不开了，根本养不起你呀。”
“是啊孩子，”吕丽华眼角有点泪光，她望着俞悦满脸都是愧疚：“我们也是没办法了，想着你要是去了孤儿院，好歹还能吃上一口饭，跟着我们的话，要饿死的。”
说完，她捂着嘴嘤嘤嘤哭了起来。
俞悦贴心地递了张纸巾，眼眶也泛了红。他说不清心里是难过还是埋怨，想过几百种被抛弃的理由，却不曾想到父母是怕他饿死在饥荒年代才将他送了出去。
“我很想你们，”俞悦哽咽着说：“你们怎么都没有来孤儿院看我？”
“我们看了。”
俞伯承忙说：“那时候三天两头就会偷偷去的，你妈天天哭，哭得眼睛都肿了。再后来你上学住校，我们也忙于生计，才渐渐疏远了些。”
“对对对，”吕丽华连连点头，她放下手里的水果，往沙发前坐了坐，离俞悦更近：“妈妈想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舍得不看你。现在你长大了，我和你爸一直盘算着要不要来见你，怕你怪怨我们，才迟迟没动身。”
原来他的父母这么多年从未离开过，失而复得的爱重回身边，俞悦按捺不住激动地心情喜极而泣，俞伯承张开怀抱，将儿子和老婆紧紧搂住，一家三口相拥而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俞悦轻轻启唇，晶莹的泪花挂在眼角，缓缓唤了两声他思念了近二十年的亲人：“爸，妈。”
“哎，好儿子。”
三个人哭花了脸，互相对望又破涕而笑，俞悦安抚父母坐下，又一头扎进了厨房，他要好好招待二老吃顿饭。
吕丽华是个闲不住的女人，跟着儿子进了厨房一起折腾，母子俩聊着聊着谈到了俞悦的婚姻大事，她好奇地问：“悦悦，你今年二十二了，有女朋友没有？”
俞悦正在摘菜，被她一问就红了脸，低头扣着长长的芹菜，含糊地说：“……有吧。”
他还没有和厉子臻说父母的事，他们俩虽说同居很久，但许多关系里前卫的观念还是不好跟父母解释。
“瞧你，还害羞了。”
吕丽华笑着说：“人家女娃娃才害羞，你这顶天立地的男人害羞个啥嘛。快跟妈说说，是哪家的姑娘，你们谈多久了，准备考虑结婚没有？”
和厉子臻结婚他想都不敢想，俞悦只希望他们俩能永远如胶似漆地相处就行，况且这事子臻从来不提，他也不好意思问，两个大男人提结婚什么的，怪难为情的。
“妈，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别问了。”
房门外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
“宝贝，你看我今天买了什么？”
厉子臻刚踏进门就和俞伯承打了个照面，他脸上的笑容敛去了，微微挑起了眉。
俞伯承一眼就看出这个男人气质不凡，心里有点没底，但想起这是在儿子家，不由又挺直了腰杆：“招呼都不打走城门呢，谁让你进来的？”
厉子臻眯起眼睛：“我是俞悦的爱人，你是谁？”
“子臻，你”
俞悦冲出厨房，还来不及制止他，厉子臻已经第一时间亮明了身份。俞伯承的脸青一阵紫一阵，手已经在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