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就觉得自己好傻,果不其然那人又笑了笑,下一秒把温过的烈酒贴上了他的脸颊,“既然已经成年了,应该能喝酒吧?”
伊卡洛斯撞进他温和的双眼里,“陪我喝一杯吧。”
其实他并没有成年,在有翼人的标准里,他还算个孩子。一口烈酒下去差点呛得他眼泪都冒出来,但是身体却迅速地温暖起来。那个贵族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在黎明时分和他告别回到了营帐,伊卡洛斯没有多想,只当他是一个可怜自己又闲的没事的贵公子,等他这次任务回到王城,却突然接到了调任为克拉克王子亲卫的指令。他顶着同伴艳羡的目光走上前去,见到了和那晚如出一辙的温和双眼。
他没想到自己眼前的人是克拉克王子,这个王子温和而早慧,只可惜身体不好,只在重要典礼和重大社交场合才会出面,反倒是他活泼开朗善于交际的妹妹在贵族之间如鱼得水。
但那可是伊利亚未来的继承人啊,伊卡洛斯晕晕乎乎地想。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还只是个聪慧的王子,他比伊卡洛斯大了不少,伊卡洛斯保护他的安危,给深夜还在学习的殿下披上外衣,有时和他一起议论国事,偶尔还会谈天说地,然后在仆人进来之前假装正经地站好。他教会了伊卡洛斯很多,从国家政务到人情世故,他甚至代替了伊卡洛斯生命当中父亲和兄长的角色,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伊卡洛斯对他有憧憬、有敬意、有忠心、有信任,也有一点点懵懂的爱慕。但他知道自己应有的位置,随着几年过去,他逐渐把那份年少者初恋般的爱慕抛之脑后,他甚至会开着玩笑为克拉克王子物色合适的婚娶对象,他所要做的就是看着他的王子成为一名国王,再像自己的父亲一样兢兢业业地为王国付出一生,可能终其一生不会娶妻。但如果克拉克让他隐退幕后、再给他许配一名合适的女孩让他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他也不会介意。
直到一场宫宴打破了这份宁静。
这告诉我们缺爱的小孩很容易被男人勾勾手就骗走(背手离去)
第七十二章 伊卡洛斯,你僭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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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克有个妹妹,当年皇后因病去世,给老国王留下了一个不足一岁的女孩,因此对她很是溺宠,无论她想要什么,老国王和都会想尽办法去给予。妹妹布莱克出生的时候克拉克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因此对这个妹妹也很是怜爱,给她足够的关爱和恰到好处的纵容,这明明应该是一个相当美好的故事:慈爱的老国王、勤于政务的王子和活泼天真的公主,还有一个美丽的国度。
然而这一切都建立在她是个公主之上。伊利亚是一个相对保守的国家,绝大多数国王都是男性,只有在没有男性继承人或原有的继承人过于昏庸无能才会有女王的诞生。伊利亚历史上也有不少争夺王位而手足相残的过往,也就老国王赶上好时候,作为上任君主的独生子,从未经历过王室亲缘内部的尔虞我诈,便把这份理所当然也套用到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所以克拉克从没有将妹妹当做过王位继承人,在他的想法里,妹妹只要做一个闲散公主,未来再嫁给一个能够对她好的男人就足够了。你不能说他傲慢,因为所有人都这样想;你也不能说他不爱自己的妹妹,毕竟他什么都愿意为她让步。
除了权力。
随着布莱克逐渐长大,聪慧的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凭什么所有人都默认哥哥是王国的继承人?为什么权力不能转交到我的手上呢?明明我也是父亲的孩子。她并不讨厌哥哥,但她不喜欢哥哥对她的价值理所当然的轻蔑。她希望他们是公平竞争的对手,谁更适合就谁做国王。她有自己的野心,而不是一只供人观赏的金丝雀。
她第一次提出这种诉求的时候,老国王产生了很明显的犹豫,虽然伊利亚并非没有这样的先例,然而那是由于男性继承人过于放浪形骸,不得已才选择了女儿继承王位。他对布莱克说,你的哥哥已经足够优秀,国家有一位国王就够了,除非你能证明你自己比他优秀一倍、两倍、乃至三倍。
他本意是想劝退布莱克这个念头,但是她从中感觉到了那么一丝可供商榷的余地,她于是用几年的时间里赶上了克拉克这么多年来的学习进度,以证明自己的优秀。她确实是有天赋的,在一开始的时候,克拉克并不介意让渡那么一点点小小的权力给自己可爱的妹妹,但当他逐渐注意到布莱克无法掩盖的光芒时,他忽然有些慌了。
而在布莱克的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老国王突然宣布克拉克和布莱克都是合法的继承人,二人公平竞争,而他即将对他们开始长达十几年的观察与考验,于晚年决定究竟由谁继承王位。
那天晚上克拉克一夜未眠,伊卡洛斯迷迷糊糊都快要睡着,却还是能感觉到帷帐里的人在翻来覆去。
伊卡洛斯从未体会过权力在自己手中是什么滋味,因此他对这件事并不作评价。他其实并不理解权力,哪怕他实际上是一个权力的拥护者,因为在他心里他拥护的只是克拉克本人。无论克拉克是一位国王还是一位王子对他来说没有区别,因此这件事对他而言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克拉克想去争,那他也当然会帮助克拉克拉拢贵族、训练军队。况且,他自己也是一名哥哥,他看着伊莎一直被迫去迎合社会做一名淑女的时候心里也不是很好受,因此他其实也在偷偷教授妹妹有关骑士的剑技,希望给她来带一丝慰藉。如果她能像布莱克公主一样有抗争的能力与底气,他也会支持妹妹去成为一名骑士的。
但是伊卡洛斯没有意识到的是,他妹妹的理想和他本身的未来规划并不冲突。而人一旦拥有过一样东西以后,突然告诉你它并不属于你,任谁都会患得患失,更何况那可是一个王位。
克拉克的政治理念较为保守,而布莱克的方案往往更加别具一格、大刀阔斧,她凭借着善于交际的性格游曳于贵族之间,拉拢了不少支持者。而克拉克的拥护者以保守派为主,一部分是因为不赞成布莱克那样大开大合的政治理念,一部分则是因为传统的缘故更支持正统的男性继承人,总之,在之后的时间里,兄妹二人不断地展开博弈。克拉克逐渐开始展露出她的政治头脑,老国王又不是瞎子,加上他本就更为宠爱小女儿,天平于是逐渐向她的那一边倾斜。
克拉克的节奏乱了,在无尽的焦虑之下,他做出了一件令他自己都感到恐怖的事情。
当时伊利亚正值冬季,又偏逢时疫盛行,两个人为了解决这一问题都忙的焦头烂额。他暗中调换了布莱克宫中的餐盘,换上感染过时疫之人使用过的器具。没过几天,布莱克公主就因为“过于关心民众日夜操劳”而感染上了时疫。
其实克拉克做完这件事就后悔了,他主动去照看和探望生病的妹妹,甚至在她的床边守了一整夜,但是他也一边趁机收拢权力,推进时疫的控制与管理,为他自己落得了一个好名声。他的关心是真,可是对权力迫不及待的渴望也是真。布莱克是一个极具政治敏锐度的领导者,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这并不是一场意外,而背后的阴谋主使者指向了她的亲生哥哥。
她并不憎恨,她只是感到很意外。她没想到像来以温和正直著称的克拉克会出此阴谋诡计,她确实有点太年轻,以为这会是一场公平竞争。但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她挑战的可不只是她哥哥,而是整个伊利亚的世俗观念,不使用点手段,怎么才能够获胜呢?她于是欣然加入了这场残酷的博弈,使用上一切她能够使用的手段,她的美丽与胆识都是她计谋的一环,甚至会利用自己女性的“天然弱势”以退为进。
二人唯一心照不宣的约定就是至少不要将这兄妹决裂的戏码表现在老国王面前。老国王已经到了暮年,政务大多交给两位继承人处理,他对于身边人的敏锐程度也有所下降,加上他们瞒的很好,所以并没有察觉到这场兄妹阋墙。布莱克利用老国王对自己的宠爱一再得寸进尺,到此为止,克拉克的心态几乎全面崩盘。
布莱克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是错的,她本就处在一个弱势的舆论位置,那既然要利用一切自己所拥有的。伊利亚历史上都是这样残酷斗争的啊,只是你的斗争对象换成了女人而已,你身为男性继承人已经捞了那么多年的好处,那我利用一下亲情优势又怎么样呢?她真切地喜欢这份博弈的过程,在刀尖跳舞的刺激感让她感觉无比地兴奋。她也享受被哥哥凶狠的眼神注视着,作为一个竞争对手、作为一个可恶的政客、作为一个人去看待,而不是一朵菟丝花一样没用的妹妹。
伊卡洛斯对这一切都很不赞同,他在克拉克第一次想办法感染了公主的时候就和他大吵一架,那时候的克拉克还心中有愧,在他的劝说下去妹妹的床前看护。但后来的克拉克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并且事态完全不受控制地恐怖发展着。
伊卡洛斯只是觉得,做一个闲散的王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他很久以前就因为克拉克过于勤勉而不注意身体而颇有微词,眼下更是担心得要命。
你变得不像你了,克拉克殿下,我只是希望你幸福。
他为克拉克披上披风,在他的书桌前单膝下跪,发自内心地劝说着,克拉克看着他的眼神却让他有些受伤。
“你是我的骑士,伊卡洛斯,为什么你没有坚定地站在我这一边?这不是你该说的话,”克拉克看向他的眼神已然有些失望,“你僭越了。”
他确实僭越了。哪怕关系再怎么亲密,他们始终是君臣。是,伊卡洛斯确实被偏爱过,但是这份偏爱的基础是他在他应有的位置上。其实克拉克对他妹妹的心态也是同理,只要你好好地做你该做的事情,不去想那些不该是你的东西,我就可以给你无限的溺宠和关爱。
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是一条狗,而是因为你是一条好狗。
你不能说他这样很虚伪,毕竟权力的掌控者向来都是如此的,不是吗?
伊卡洛斯于是明白了他应有的位置,但是他很失望,他原本以为……以为自己是特别的那个。这个特别并不是爱情意味,他以为他们的关系超过了普通的君臣,他以为自己和克拉克是朋友,是挚友,是可以一起分担喜悦与痛苦的人。现在看来,是他想得太多、想得太美好了。
那一刻伊卡洛斯突然意识到,无论克拉克原先是多么温和、多么聪慧、多么有魅力的一个人,他始终是一个被君权与父权规训得很好的一个男人,这套理论根植在他的大脑深处,不可撼动、不可偏移。他所做的努力不过是蚂蚁想要撼动大树,只会带来自取灭亡的结局。
其实本来不想写那么沉重又现实的话题毕竟本文主旨还是乱搞,但是写着写着感觉弗莱德门妹兄骨有点好吃所以我自己先干为敬(你)
第七十三章 这是我的失职,我的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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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卡洛斯仍然效忠着他的王子,再也没有阻止过那些丑恶的行径。他会去为了克拉克杀掉某个与他作对的政客,会偷偷堵上某个贵族议论的嘴,会去民间散布公主的谣言,当然也仍然会继续陪伴克拉克度过每个处理政务的深夜。
只是他不再和克拉克谈论宇宙和天空,不再和他谈论家乡的麦田,不再和他谈论自己。
克拉克当然也有所察觉,只是他无暇顾及。和布莱克的博弈已经剥夺了他对身边的一切感知,直到他曾经的一个近卫被布莱克策反,在某个夜晚发动了袭击。好在伊卡洛斯那天也在,危急关头救下了他的命,代价是腹部的一道贯穿伤。克拉克的疑心病由此开始埋下,加上早前身体落下的病根与布莱克给予他的毒药,他还时常头疼欲裂、难以入眠。他会在夜晚做噩梦的时候喊伊卡洛斯,伊卡洛斯匆匆赶到安抚他时,他又会多疑地看看自己的骑士。他神经质的试探开始还让伊卡洛斯有些受伤,到了后来更多的情绪则是疲惫。
他并不赞成克拉克所做的一切,但他做不到忤逆他。从情感上来说,他还是有些割舍不下自己追随了那么多年的主君;从客观情况而言,如果他在这个节骨眼请辞,怕是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但他无法彻底抛却自己的良知,在收到暗杀大公一家的任务时,看着大公刚刚满月的女儿始终不敢下手,将她送给了远在旺德尔一位曾经相识的老妇人收养。他也不忍心看着暴雪中挣扎的难民活活冻死,在城外偷偷捐献了一些食物。他知道这位深得老国王喜爱的公主殿下一定会成为克拉克获得王位路上的绊脚石,但是他记得布莱克曾热心地教导过自己妹妹的剑术,也知道她们甚至算得上是好友。虽然减量的毒药没有毒死她,却也让她神经受损,智力回到了七八岁的程度,甚至生活也不能自理,再也不能争夺王位。
然而这一切在克拉克看来并非是出于怜悯,伊卡洛斯这种自作主张的举动于他而言是一种挑衅、一种背叛的前兆。他要的是一个从未和他有过理念分歧的伊卡洛斯,而不是一个闹过一场又再度妥协的骑士。一旦嫌隙产生,在敏感多疑的克拉克眼里就会被无限放大,而最后给伊卡洛斯下达判决的那根稻草,则是他意外得知,布莱克公主其实是在装傻的事实。那杯毒药确实差点要了她的命,但是她身边的那位医者竟然治好了她。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本就年迈的老国王因为担心女儿的安危而忧思过重,不幸离世,克拉克趁着这个时机迅速掌权,等布莱克彻底恢复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经被判处了叛国的罪名,一同被清算的还有伊卡洛斯。
伊卡洛斯被押送的时候其实是有些茫然的。他虽然知道或许肯定有那么一天,克拉克不再愿意信任他、也不再愿意任用他,他本以为自己会死于暗杀或者某次任务,那至少他还能有一个体面的名声,他的亲人也不会被连累,但他没想到克拉克真的以为自己和布莱克公主勾结在一起。
他试图解释,但是看到克拉克的眼神时他突然放弃了,他还不了解克拉克吗?只要怀疑在他的心中产生,就算真相抛在面前也无法让他动摇。伊卡洛斯所能做的最大的反抗就是拒不认罪,任由后续的苦难全都降临到他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