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1 / 1)

两个人便由园中往门上?走来,妙真因见雀香满面红光,就刺探她陪嫁的?事。雀香到底年轻,急于卖弄,经不住几句话套她,就把自己的?家装单子细说了一遍,数下来有价值三.四?万的?嫁妆。

妙真心里就有了数,原来舅舅舅妈霸占了她的?嫁妆,是充给他们自己的?女儿做嫁妆。心里不由得冷笑,面上?羡慕地说:“那黄家一定重你,你看看你的?陪嫁,就是官家小姐也未必有这些。他们黄家看见嫁妆单子,一定很高兴?蓿俊?

雀香不喜欢听这种话,微笑着,“人家是在要紧地方做府台的?,稀罕我这点呀?”

妙真心道:不稀罕就还我啊!暗暗瞥了下嘴。

迎面走到近大门处的?一片绿池,看见良恭正?坐在岸边一座太湖石后头的?树荫底下乘凉,手上?甩着根柳条,在水里粘带出些水花,反射着太阳光,直晃人的?眼睛。

雀香定神望去,见他挽着袖口,露出半截胳膊,皮肤似乎是晒黑了些,上?头铺着些水珠,不知是不是热出来的?汗,反正?是条苍劲有力的?胳膊。使她不禁又想?到未婚夫黄公子。快出阁了,她娘少不得私底下教她些男女之事,因此?她如今对男女之情的?想?象中,不单是对情的?想?象,也避免不了一些羞于启齿的?联想?。

还未走到良恭跟前去,她的?脸就先泛红起来。真走到跟前时?,就把眼稍稍别?开,听着妙真和他说话。

两个人在商量怎样回去的?事,雇的?马车等?不起,先走了。妙真倒是没所谓的?,“那就走回去好了,反正?也就在一条街上?,不费多少脚程。”

良恭也点头答应,偏生雀香想?绊住他多说会话,就挽着妙真道:“走过?去是不费多少时?辰,可?这日头多晒人呐。大姐姐稍候,叫我们家的?人套了马车送你。”

说话就老远在门上?喊来个小厮去套车,三人就在树荫底下等?。雀香总把良恭有意无意地瞟着,又不知拿什么和他搭话,纠纠结结一眼一眼的?,渐渐连妙真也看出来别?有些意思。

她暗窥良恭一眼,见他也像是在瞟雀香。忽然就有些不高兴,把胳膊放下去,让雀香不再能挽着,笑道:“还是别?劳动你们家的?人了,我们走回去,我如今可?没那么娇气。”

言讫就走,花信不情愿也只好跟着。走出门来,妙真刻意竖起耳朵听,才隐约听见良恭和人家门上?的?小厮告辞。这么半天才跟出来,也不知落在后头和雀香说没说话,又说了些什么?

这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个问?题,也是奇怪,从前全不把雀香放在眼里的?,可?自打良恭这一阵子莫名疏远她以?来,她像是得了疑心病。经过?昨夜梦一般的?短暂亲密后,这疑心病好像更重了些,看良恭和哪个姑娘仿佛都有无限可?能性。

比及归家,邱纶正?伸着懒腰从东屋里出来,一面笑着,一面眼望着妙真由院中走来,“唷,你是从胡家回来了?”

两个人一并进到正?屋里,妙真坐下等?了会,不见良恭跟进来,想?必是留在了外院歇中觉,她还想?将雀香嫁妆的?事情告诉他呢。

未几花信端了两盏凉茶进来,笑着和邱纶说话:“三爷这是早上?刚睡醒起来呢,还是午觉起来呢?”

邱纶懒懒地歪在榻上?,“昨夜歇在了朋友家中,没睡好,早上?回来又睡了一会。”

“三爷才回常州就又碰到朋友了?三爷的?朋友真多。”

“是两个从苏州来的?朋友,我爹不是在苏州管着织造局的?差事么,从前我去就认得了。”

那两个朋友不过?是邱老爷生意场上?朋友家的?公子,生意做得不大,都是奉承邱老爷的?。子承父业,他们的?儿子自然也是奉承邱纶,惯来会巴结。邱纶又经不住人家几句吹捧,把他捧得高高的?,他什么都使得。

昨夜说是在朋友家,也没少花费,一样的?摆席面请戏听,人家说这次是来访常州的?一位名妓的?,他少不得做东道,替人家把这位名妓请去。如此?铺张下来,带去的?二?十两,只剩了几百钱,又嫌沉甸甸的?装在身上?不便宜,索性都赏了人。

他想?着还笑,把胳膊搭在炕桌上?,向上?挪了挪身板来问?妙真:“到胡家去怎么样?你舅舅舅妈可?还客气?”

妙真原就有些不大痛快,他这一问?,又想?起昨天两个人吵架的?事。就赌气睐他一眼,“你不是说你帮不上?我什么忙,又来问?什么?”

蓦地给了邱纶个没脸,看了看花信,花信忙抱着案盘出去。他想?着昨夜本来是要回来给妙真道歉的?,叵奈给朋友绊住一夜未归,想?她自然是生气,少不得又赔笑脸,“你还为昨天的?事情和我怄气呢?昨天是我说话太冲了些,天气热,顶得心里的?火起来了,你也体谅一点嘛。”

妙真闷了片刻,轻叹一声,“不是我不体谅你,只是你这个样子,我们何来个长久之法?我想?你昨天拿着那二?十两银子出去,在朋友家请客做东,想?必也是花了个干净回来的??”

邱纶把一条腿踩到榻上?,脑袋往竖着的?胳膊后头埋一埋,咕哝道:“又说钱,除了教训我,你就没别?的?话同我说?”

偏巧给妙真听见,登时?气得个脸皮紫胀,“你以?为我很高兴教训你啊?不是你终日不长进,谁肯絮絮叨叨的?多管你这些?!”一面骂着,一面就去把他昨日剩下那三十两连着荷包都摔在他怀里,“我不想?管你,你也不要把你的?钱放在我这里,我也不花你的?。你要花,索性一气花个精光,没得今日拿一点明日取一点的?,倒费事!还要来看我的?脸色!”

第74章 梅花耐冷 (??六)

邱纶被那银子砸得吃了一痛, 一时火冒三?丈,从榻上立起身来,近近地?面对?妙真,只管冷冷地?睨着她。

妙真也?看着他, 丝毫不退让, “你这样子盯着我,好像我说错了?我有哪里说错了?我倒不像人家, 你做什么都认同你是对的。你那些朋友……”

话未说完, 就先被邱纶恼火地?打断, “我朋友又有哪里得罪了你?!你这个人简直是无?理取闹, 认都?不认得人家, 张口就要说人家的不是!”

“我犯不上去认得这些狐朋狗头, 我可不是你, 受人家几句好话,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一味掏银子请人家吃喝。怪道有那么些人乐得和你交朋友,怎么不交呢?上哪里去找你这样擅于舍财的?朋友去?”

怎么又吵了起来?他们彼此都?弄不清原因。吵来吵去也?还是为了花销啊朋友什么的?在吵, 并没什么新意。然而旧的?矛盾都?争不明白, 又哪里能有崭新的?问题?

说来说去,还不是她嫌他不长进,他受她管教得烦。想一想,在与妙真重逢之前?,他一直不愿娶亲, 还不是怕受妻妾的?管?

“我最烦人家来管我!跟我娘似的?唠唠叨叨没完了是不是?你不想管最好, 我就图个耳根子清静!没得讨个媳妇像讨了个账房在家, 成日就听她叮叮当当打算盘算账!”

妙真歪着脖子冷睇他,“那你就永世不要娶妻最好了, 可不就没人管你,也?没人唠叨你了?随你去不长进,由?得你二十来岁的?男人不像顶天立地?的?男人,只似个穿开档?F的?顽童,饿了就喊娘,渴了就叫爹!横竖你有一双很好的?父母,阿弥陀佛,他们可得长命百岁,一辈子不老不死守着你叫你一生逍遥才好呢!”

这番话犹如是连番的?雷震,轰隆隆劈在邱纶脑门上,使他浑身发抖。他向碧纱橱那方让一步,抬起手来指着她,又气?得说不出话,只是胸膛大起大伏,眼里血丝遍布。

后一刻他就拔腿出门,烈日底下又无?处可去,总不好在街上闲逛,又不大想往朋友家去。因想到昨夜请的?那位名妓倒还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就携着那三?十两?银子往她家中寻去。

这一去,便是数日不归。偶然也?想回去向妙真赔笑脸道?歉,好好哄一哄她,有谁家两?口不吵架的??可当他冷静下来,又怕哄好了妙真,往后她还要接着管束他。有时候他觉得和妙真之间变了味,不知?是在哪个细节上发生的?变化,可能妙真变化太多。他坚持自己是没变的?,从头到尾还是这个性子。

夜里,他扶在人家的?窗台上想他和妙真闹到这地?步的?缘故,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那位姓陈的?名妓捧上茶来,不要他接,一径递到他唇边,笑道?:“小官人有心事?你在我这里几日就是几日的?不高兴,难道?是我服侍得不周到么?”

邱纶看着她这张妩媚动人的?脸,心如静水,却忽然灵光乍现?。也?许他也?有一点改变,是学会了冷静。而爱妙真,恰恰凭的?是一股冲动。可世间任何的?感情一旦冷静下来,会发觉都?是可以?再看看,再等等的?,并不是非要不可。

男人也?是奇怪的?,当他彻底冷静下来的?时候,就是成熟的?时候了。邱纶开始思索,当初那么炙热地?爱着妙真,是不是真实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接连热了数日,这种热,根本叫人无?暇去体会一份人走茶凉的?落寞。因此妙真对?于邱纶这几日不回来,也?没有过分去追寻。她还是照常吃,照常睡。

这日睡醒起来,听见在打雷,睡前?还是烈日高照,此刻屋子里却是一片黯黯的?光线,叫人一时辨不清今夕何夕。叫了花信来问,才知?道?是未时正刻。

走到榻前?从槛窗往出去,天是阴沉沉的?,偶然有电光霹雳在云翳中闪过。还在发呆的?功夫,雨点就噼啪噼啪地?砸到地?上,屋子里顷刻阗满灰尘的?味道?。花信的?声音忽远忽近的?,掩在暴雨中,听也?听不清楚。

她喊了两?声,见妙真屹立在榻前?一动不动,心里忽然害怕起来,疑心妙真又要发病。就端着茶走到她旁边窥她的?脸色,“姑娘?”

妙真恍然调转眼,“什么?”她后知?后觉地?微笑着,“我在看这雨,没留心听你说话。你才刚说什么?”

原来是虚惊一场,花信后怕地?吁了口气?,把茶碗搁在炕桌上,“我说三?爷也?不知?道?跑到谁家去了,这么些天还不回来。姑娘也?是,两?口子吵架,总要有一个给?另一个台阶下。往日都?是三?爷来哄你,这会三?爷真生了气?,你也?不说去哄哄他。”

那雷声还在震耳发聩,妙真慢慢吹着茶,已?不觉还有多少气?。只是在想她和邱纶,大概起头就是不合宜的?两?个人。她那时候爱上他,或许只是为她寥剩无?几的?骄傲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如今那根草不知?溺到何处去了,还要去找么?

也?许该趁此刻认清一个道?理,在这世上,总指望有个人来拯救自己是个十分错误的?念头,因为没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负有全部的?责任。一个人的?终生,终归是要靠自己来担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