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1)

开场照例是管委会主席朱丰然讲话,回顾总结业已过去的 2010,又说刚刚开启的 2011 是更加关键的一年,至呈所新征程的起点,愿与大家携手共赴美好未来。

演了几个节目,又到员工表彰环节。各组的律师被点到名字轮番上台,其中赫然就有地黄丸,拿了个业绩奖,只是头发更白了,站在上面被灯光一照,格外显眼。

最后颁到特别贡献奖,主持人提到了那个中美合资的乐园项目,上台领奖的是专做地产建工的一组人。

传媒娱乐组不出意料地颗粒无收,甚至因为人少,连按比例分配的优秀律师都没捞到一个。整场晚会上台的只有蔡天寻,跟着知产组的人一起表演了一个节目,弹电子琴给他们伴奏。

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还得数资本市场组,人最多,得的奖也最大,还排了个大节目,甚至还找专业团队拍摄背景 MV,整整十个年轻律师出镜,穿黑西装戴墨镜,在陆家嘴环形天桥和办公楼里冷酷行走,加班,盖章,写材料,大概看得出那个意思,是在 cos《黑客帝国》。

当时颁奖已经全部结束,筵席开始,管委会成员照例一桌桌过来敬酒。

朱丰然看一眼台上大屏幕,对周其野玩笑:“照理应该你们组的人上,你们搞传媒娱乐,专业的呀。”

旁边资本市场组的高级合伙人附和:“对啊,周律师也可以出镜,我看我们组里那几个小孩样子还远不如你呢。”

朱丰然又道:“你们可能不知道,小周在洛杉矶正经拍过独立电影的,男主角。”

“真的假的?”

“我专程过去把他招募来的,我会不知道?”

……

气氛算得融洽,周其野听着也只是笑,一一与他们干杯,仰头饮尽。

言谨拿着酒杯站在旁边,心里却有点不是味道。本以为是自己多想了,等到大老板走后,见庄明亮伸手拍了拍周其野的肩膀,蔡天寻又倒酒,敬了周其野一杯,她才知道不是她一个人这样觉得。但他们跟知产组的人坐一桌,也不方便说什么。

律所年会,都不是奔着吃饭来的,席上的人各自交际,走得七七八八。

言谨惦记着楼上做了一半的事情,也跟着溜了。出了宴会厅,却见 Foyer 外面的露台上有个人,正是周其野。冬夜深蓝的背景,叠上 CBD 庞然大物的建筑群,灯光星星点点,显得他的身影尤其落寞。

言谨想起添视案,七天的立案期限已到,他们才刚接到朝阳分局的回复,说是案情复杂,延到了三十天。

她在原地踟蹰,打电话叫了庄明亮和蔡天寻,这才推门出去,走到他身边。

“周律师。”她说。

周其野回头看到她,也说:“言谨。”

户外挺冷,言谨裹紧了大衣,把事先想好的说辞一股脑倒出来:“庄律师说,结束之后我们几个再聚一下,您也一起去吧。”

周其野点头,脸上却笑了,像是看穿了一切。

言谨有点尴尬,心里怪庄律师一丧到底的人设立得太稳,提议小团体聚一聚这种话实在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

但好在周其野没戳穿她,只是走过来,替她拉开露台的玻璃门,说:“外面挺冷的,进去等。”

回到室内温暖的灯光里,庄明亮和蔡天寻正好也来了。四个人搭电梯下楼,一路商量去哪儿,周五晚上大多要等位,最后还是听了小蔡的,去江边他常去的 Show Box。

那地方总有演出,这一天也不例外,一个业余乐队在台上吵得震天响,摇滚灯光炫目。

庄明亮其实从年会出来已经有点喝多了,这时候哇啦哇啦地说:“小蔡你看看人家,你刚才那琴弹得不行啊,感情都没有摆进去。”

小蔡也喝多了,故意不理他,偏头过来跟言谨说:“庄律师在起点开连载了,你去看过吗?”

言谨震惊,摇头,立刻就拿手机出来,打开 wap 网页搜索,问:“笔名叫啥?”

庄律师一把搂住小蔡,捂住他嘴不让说,又扯开话题,问周其野:“周律师真拍过电影啊?”

周其野却不介意,低头笑,答:“就是个学生毕作,被朋友拉去帮忙的。”

“让我们看看呗。”

“早就找不到了。”

……

一桌四个人,其实也没说什么正经的,气氛却又好像完全不同了。言谨忽然觉得,传媒娱乐组虽然人丁寥落,但也不算心不齐吧。

离开酒吧,已经快午夜了。

小蔡替庄明亮叫了代驾,架着他去正大门口的马路停车场。周其野和言谨同路,步行去附近大厦的候车点排出租车。

或许也是因为喝了点酒,言谨像是忘了这聚一聚的初衷,忽然说:“能问您个问题吗?”

“你说。”周其野点头,两手抄在大衣口袋里,口中呼出白汽。

“我们在做添视侵权盗播的案子,但是有时候……很多时候,盗版书,音乐,影视剧,好像每个人都躲不过去,包括我自己……也有很多人觉得,如果没有这些免费的资源,他们可能根本没办法接触到这些作品,”言谨几句话乱七八糟,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却也统统说出来了,“或许工作就是工作,不应该过分追求意义,但我还是挺想知道的,我们现在做的这些事到底是为什么?”

周其野继续走着,转头看她一眼,又望向前路,再开口却好像离题万里:“你知道为什么中国的摇滚文化从广州开始吗?”

言谨摇头。

周其野自问自答:“因为那是当年进口洋垃圾的口岸,作为塑料废弃物的一种,几乎所有的打口磁带都是在那里入关,然后被整理出来售卖的。”

言谨确实不知道。

“从这个角度上说,”周其野继续道,“盗版确实打破了某种门槛,让作品被更自由地传播,让更多人有机会看到听到。

“但同样一件事也可以反过来理解,人类历史上每一次文艺复兴其实都是经济繁荣的副产品。人就是这么现实的。只有能从创作中获得收益,拥有对作品进行商业运作的权利,才能有更多更好的作品诞生。

“所以我一直觉得,我们做这件事的目标不是对普通人进行消费道德的审判,只是推动一种规则和习惯的建立,让应该诞生的作品有机会诞生。”

言谨听着,以为他说完了,但他没有。

“再然后,事情又可能继续变化。当所有关注和资源都流向极少数,强者愈强,弱者愈弱。就像迪士尼,曾经也弱小无助受大厂欺负,失去自己创作的兔子奥斯华。但他后来也成立了西半球最强的法务团队,花钱游说国会,把版权保护期从 56 年延到 75 年,再到 95 年,就连几千公里之外幼儿园小朋友画个米老鼠都要发律师函。又或者圣埃克絮佩里,版权官司打了几十年,甚至为了推迟《小王子》版权进入公有领域的时间,他家里人一直试图证明他其实没有死,马赛海域捞出来的飞机残骸只能证明发生过坠机,反正他一定没有死。”

言谨听得笑起来,虚构故事之外,同样有好多好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