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1 / 1)

林博士微笑,结束这个比方,继续说下去:“而且,刘博士的观点还存在另一个问题。他把所有人工智能服务的提供商当成一个整体来支持发声,但他们的利益真的是一致的吗?不同公司之间存在直接的竞争关系,使用的模型和训练过程也都是不同的,倘若其中一些公司采用违规的方式,也是对其他合规公司的一种不公平,影响了真正的技术发展。”

听到此处,郭家阳那边已经有些不耐,等言谨结束,他即刻提醒:“林博士引用论文的研究对象与全源公司的产品无关,其得出的结论也与本案的争议无关。我方提请合议庭注意,本案系争作品是否存在复制拼接,只能由其本身内容是否构成实质性相似来做出判断。”

法官点头,表示接受他的观点,示意他进行交叉提问。

郭律师也就势开始反诘,说:“林博士,您是否对全源公司的 AI 文生图文生视频工具进行过同类的研究?”

期待的回答应该是“没有”,因为毕竟林博士是个法学专家。

但听到的回答却是肯定的,林博士说:“有。”

郭家阳怔了怔,林博士已经开始在大屏幕上展示自己的研究,那是一个合作项目,主题是基于区块链的全媒体数字图像版权保护方法,由另一所大学计算机专业的实验室牵头,他作为数字法方面的顾问参与其中。

“从六个月前开始,我们邀请苏迩加入了实验,在她创作的新作品中加入数字水印,这是一种基于区块链技术的唯一标识,能够为图像进行版权加密,防止篡改,实现溯源,以及数字级别的查重。在庭审之前,我们利用全源图库的 AI 工具进行了一次实验,下面这段视频是经过公证处公证保全的实验过程……”

林博士停下来,望向大屏幕,上面出现全源图库 AI 工具的界面,实验组的博士研究生输入“苏迩风格”以及其他一些提示词,再将生成的一百幅图片进行数字水印查重,结果一片飘红。

虽然已经经过一轮证据交换,大家打得是明牌,但言谨还是藏了一张底牌在此处。

而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延期开庭的这六个月,也是因为全源的傲慢,哪怕在苏迩已经明确提出诉求之后,仍然在抓取她创作发布的新作品,继续实施侵权行为。当然,这也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飞奔一般的同业竞争,没有人可以停下来。

法庭短暂的寂静,旁听席再次发出轻微的骚动。

言谨朝那里望过去,看到周其野,仍是微微侧首,静心聆听的样子。两人目光对上之前,他已在微笑,那神情叫言谨觉得熟悉。但她也确信,这一次他没能猜到她的底牌。

而后,注意力又被后排一个女人双臂屈肘握拳的动作吸引,她这才发现是吴清羽坐在那里,又像从前一样偷偷跑来听她的庭审,总算这次学聪明了,克制住鼓掌的冲动,只是拉掉口罩,做口型对她说:Yes!

郭律师紧急整理思路,再次向法官开口:“我方提请合议庭注意,这只是一项进行中的未经验证的研究,也不在现有的司法鉴定手段之列,不能作为本案的证据。”

言谨随即在大屏幕上列出相关文献,回应:“AIGC 本身就是新事物,针对其进行鉴定的也应该是新技术。而且,同类研究在中国、美国、欧洲的很多大学中广泛进行,互相引用、验证。有些问题,法律来解决,有些问题,技术会给你答案。”

在那个文献列表的最后,是林博士参加的实验组的论文。

言谨看向其中的一个名字,李卓航(1995-)女,上海,博士研究生。

那是 2023 年,28 岁的舟缀。

那一瞬,言谨仿佛还能听见许多年以前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对她说,这个世界不配。

那一次,她们没能走到最后。

但这一次,她们终于在一个更正式、也更公正的场合,把想说的都说出来,被法庭听到,被考虑,被权衡。无论胜算多少,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哪怕只是把这个秩序建立的过程往前推一小步。

这些话也会被旁听席上的人,以及更多的人听到,他们或者欢呼,或者驳斥,无论哪一种,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哪怕只是把这个秩序建立的过程往前推一小步。

她都觉得值得,因为这个世界值得。

(正文完)

第101章 【番外】世界尽头

新年伊始,言谨和周其野一同休假,再次飞往南美。

这一次,他们从上海出发,先到马德里转机,再飞布宜诺斯艾利斯,全程将近三十个小时。

飞机穿越中美洲上空,正是黎明,云层尽头升起灿烂的初阳。言谨的生物钟已经被时差搞得乱七八糟,一夜未眠,却又毫无睡意。她掀起一点遮阳板,望着舷窗外照射进来的金光,一时出神。

“想什么呢?”周其野在旁边看着她问。

她只是笑,反问:“还记得我们上次去古巴吗?”

周其野也笑了,靠在座椅靠背上点点头,当然记得。

2018 年秋天,那次九九八十一难的旅行,他们从墨西哥坎昆飞古巴,恰好遇到加勒比海上的雷暴天气。仅仅一个多小时的航程,飞机数次骤降,再往上拉升高度,那感觉已经不是平常气流引起的颠簸,而是明显的失重。机舱里不断有人发出惊叫,言谨也被抛离座椅,又被安全带拉住,转头从舷窗望出去,甚至能看到近在咫尺的巨大的闪电。那几秒钟如此漫长,她唯一能抓住的只有周其野的手,与他十指紧扣。

“你那时候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呢?”言谨直到现在还觉得奇怪。

周其野当时一直在跟她说接下来几天的计划,去哪里玩,吃些什么,好像十分确定什么事都不会有。

周其野笑,说:“你也没什么啊,从前在堪萨斯城坐过山车叫得多大声。”

言谨不忿,说:“我跟你说过的好吗,人害怕到一定程度就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那我跟你说那些,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周其野问。

“没,”言谨玩笑,“遗书怎么写都想好了。”

“怎么写?”周其野偏要问。

言谨这才承认了,实话实说:“那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就想着反正两个人在一起,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这话让他笑了,却又忽然失语,揽她过去靠到自己身上,下颌贴着她的发顶,似乎静了许久,才说:“我其实也挺害怕的,但就是觉得反正两个人在一起,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言谨枕在他胸口也笑起来,说:“真的假的啊?你学我讲话吧?”

周其野不解释,只是将拥着她的手臂更收紧了一点。言谨也不需要这个回答,因为毫无疑问。

仔细回想起来,似乎就是在那一瞬,那个念头忽然出现在他脑中。原来她也一样,只是他当时并不知道。

现实里的飞机降落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机场,在城里待了两天,等倒过时差,再转机一路往南,去乌斯怀亚,就像是继续曾经未尽的旅行。

他们在当地租了辆车,两人轮流开,谁掌握方向盘,就可以决定听什么歌。言谨嘲周其野,歌单里尽是怀旧金曲,但听着听着却也发现,都是她自己同样熟悉的,尤其是一首 Happy Together,应景似地被循环播放了许多遍。

回忆中的那个航班同样穿越那场雷暴,安全落地 2018 年的哈瓦那机场,外面下着大雨,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那次旅行的行程都是言谨预定的,但周其野也给了很多建议,比如多带美金现钞,比如下载好西班牙语离线翻译,以及所有的地图,比如美国的手机卡到那里就完全没信号了,他会给她带张移动的卡过来,开通好国际漫游。

言谨也曾争论过,认为带那么多美金不安全,到了机场换外国人专用的红比索,才发现汇率奇差,很多地方只收美金和欧元,不能刷信用卡,ATM 机取款上取款又只能取出土比索。果然,周其野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