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不凡素来自命高人一等,待师徒门下犹自有些趾高气扬,此时齐云天却命他救回世家弟子,面上便有些不愉,一想到分明是那些人自寻死路,还要自己出面相助,更有些忿忿。然而齐云天的话,便是在洞天真人面前,都是有分量的,他哪里有反驳的份?只能沉着一张脸,领命前去。

不过三言两语的功夫,前方苏奕鸿一声大喝,声如雷霆,抡起乌龙摩云棍接连锤死了六名化丹修士,震得所有人胆战心惊。唯有齐云天依旧稳坐钓鱼台,神色从容,一袭伏波玄清法衣衣摆飞扬。

“我世家中再无人否?怎送这些稀烂货前来送死?”苏奕鸿将长棍一杵,冷笑大喝。

齐云天略微眯起眼:“众位师弟莫要中了这等挑衅言辞。”他一句话轻飘飘压下,世家众人皆不敢再妄动。

古原向着他行了个礼,示意自己有话要说,神色正经:“大师兄,秦真人曾言,黄复州黄师弟功行深厚,修为不俗,当可为十大弟子,那苏奕鸿本事不小,既然黄师弟这般了得,何不命他前去拿下此人?”

他刻意抬高了嗓门,让旗台周围的弟子听得一清二楚。此言一出,黄复州便是有千般不愿,也不得不下场了。

果然,众目睽睽之下,黄复州只能咬牙站了出来:“大师兄,师弟愿意前往,与那苏奕鸿一战。”

齐云天将话语放缓,面有郑重之色:“黄师弟可需人手相助?尽管说来。”

黄复州还未来得及神色一松,古原便轻描淡写将他的话堵了回去:“大师兄,黄师弟意在十大弟子之位,心气极高,他人相助,岂非看轻了他?”

“却是我的错了。”齐云天不觉一笑,点点头,平静地注视着下方这个年轻人。

――与琳琅洞天的恩怨这些年他并未如何计较,却并不代表不会计较。若秦真人咄咄逼人只是向着他齐云天,他也不过付之一笑,未必如何放在心上。但对方屡屡要动的却是张衍……那今日便只有杀鸡儆猴了。经此一事,他倒想看看,还有何人有胆子与琳琅洞天走到一处?

黄复州对上齐云天没有波澜的目光,一颗心已是凉透:“大师兄,余一人便可。”

“黄师弟勇气可嘉。”齐云天犹嫌不足,缓缓微笑起来,笑意间满是关切挂怀,“苏奕鸿乃力道修士,神力惊人,手中摩云棍可破诸多法宝禁制,你此去千万小心,若是见机不妙,那便快些回来,不要有了损伤,反而不美。”

他此言一出,便是彻底堵死黄复州的路,让他连趁机退下的借口也无。

黄复州冷汗涔涔地飞遁入阵,这厢庄不凡已带回了那群重伤的玄光弟子,没好气地把人往地上一丢。

齐云天要的便是这一份不耐,面上却笑道:“辛苦庄师弟了。”

他嘱咐了几句好生救治,余光瞥见颜真人门下的方洪暗自召了两名弟子,尾随着黄复州一并往生门去了。

十大弟子之位的诱惑太大,此番微光洞天也终是坐不住了。

“洛师弟。”齐云天抬手将洛清羽招至跟前,“你习《青灵显化元微法》,其中颇有些愈伤疗养之术,还需你替伤得重的弟子仔细看看,以免坏了根基。”

洛清羽点头道:“师兄高义,理应如此的。”当下便领命去了。

齐云天略微一笑,微光洞天何德何能竟教出了这等光风霁月的弟子。也好,倒省了更多功夫。

第71章

黄复州被齐云天三言两语推了出去与苏奕鸿斗法,未料法宝被破还失了一条手臂。紧随其后的方洪三人本想趁机取了便宜,却忘了苏奕鸿这般力道修士,一身钢筋铁骨,根本不惧损伤,反夺了他们手中的“汲罗金锥”去。

齐云天高居云水榻,看着他们灰溜溜地回来,到自己面前支支吾吾地请罪,心中一哂,面上倒是给他们留了颜面。

投机取巧却又不敢舍命一搏,便是给这等人再多机会,也是无用之举。

不过这苏奕鸿……齐云天暗暗皱了皱眉,世家与师徒一脉轮番上阵,皆是溃不成军,足见其棘手。那等力道体魄再加之避难珠等法宝,实难伤之。更勿论其背后就是阵门,随时可以退入其中用药调理,达不到多少削减其实力的目的。如此虚耗下去,只怕会给洞府里那几个元婴修士喘息之机。

“还有哪位师弟上前,欲那苏奕鸿相斗?”齐云天环视一圈诸人,平心静气地开口。

“张衍在此,劳大师兄久候了。”

高处传来一声疏朗笑声,所有人抬头看去,但见一天流云间一袭黑衣猎猎翻飞,似一笔悬锋墨意,利落而凛然。张衍自远处迢迢而来,剑光加身,带着千军万马也未必有的浩荡与傲岸,又有从容得宛如雪夜访戴。

齐云天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睛,所有情绪沉到深处,只剩下晕开的笑意:“张师弟到得正好。”

张衍拱手一笑,转身化作一道剑光撕破阴霾,往阵中去了。

“这就是大师兄选中的人吗?”古原在一旁抚须点头,“此子丹成一品,更有一份万人之上的自信,当真是不错。”

“心性资质万里挑一,确实是极好的。”齐云天的目光追寻着那道剑影入阵,“这是师徒一脉之幸。”

白发老道长吁出一口气,不觉揶揄:“这也就是我如今无望大道,才能看得清旁人的好。换做年轻时候,见到这等优秀之辈,岂不得气得饮恨自杀?”

齐云天略微笑了笑,注目于前阵的目光却并不如何轻松。张衍姗姗来迟,却不知是做了何种准备?明明知道那个人从不做无把握之事,又不得不在心头记挂一笔。阵中苏奕鸿一枝飞箭激射而出,却被张衍并指如刀,夹住箭身。他看着张衍将箭矢在手中一转,随即折成两段掷还给苏奕鸿,又觉得自己其实更相信他一点才对。

张衍的斗法,在大比上他便已然见识过了,可惜与杜德那一场却因中途离席,不曾得见,只能从范长青后续的讲述中听出几分针锋相对。

虽隔得远,齐云天却能从四面八方的气机中准确地分辨出张衍的招数,剑光纵横,仿佛已是见血,当是张衍的剑丸斩过苏奕鸿法身。随即便有更加汹涌的气机磅礴而来,隐约可闻苏奕鸿一声大喝。

“大师兄以为此战如何?”古原不似齐云天那般气机敏锐,望着远处一团光影明灭,面露凝沉之色。

齐云天眼见着张衍在苏奕鸿一击之下纹丝不动,不觉微笑:“旁人不好说,不过若是我这张师弟,自当是手到擒来。”

古原一怔,只觉得能得齐云天这般评价的人,仿佛还从未有过:“大师兄此言未免……”

未免如何还未说出口,远处阵中便传来几声轰隆巨响。但见张衍不知施展了何等手段,数十道苍黄光华从天而降,砸得那苏奕鸿口吐鲜血,金冠上那颗避难珠碎去的同时,那乌龙摩云棍也脱手而出,飞落在一片茫茫云烟间。

“这……这便胜了?”古原有些瞠目结舌,好在四周如他一般反应的大有人在,倒也不显得多么失态。

齐云天垂下眼,一颗心这才稍安,抿出一点得体而端方的微笑:“不错,这便胜了。”

张衍破了旗门,暗遣苏亦昂入得地宫探查一番后,始知苏氏五位元婴真人皆灭,拼死一搏挪走了那真龙之府。此时阵法已破,深津涧又再无能人主持,千余名溟沧弟子杀入,斩草除根也不过就在半日之内。

他自然不稀罕去分抢那些小功德,如今苏奕鸿已由他在众人之斩杀,大局已定。他顺手替路过的几名弟子拓了条道,便从深津涧飞遁而出。

一出洞府,他便远远地看见了齐云天。

此时水面上浓雾散去,远方斜阳落日映在水中,红艳艳一片血色,倒是应了眼下的杀伐之景。齐云天伫立于岸边,青色的衣袍飞扬,专注地望着更远处,仿佛是在等人。原来这片水泊的宁静是有原因的,有这个人在,哪怕是惊涛骇浪,也只能臣服得波澜不惊。

“齐师兄。”张衍想了想,终是走上前去。

齐云天似是一愣,随即转过头来,望着他笑了。

张衍的印象里齐云天总是笑着的,那是他身为三代辈大弟子应有的仪态与宽和,那是一种彬彬有礼的端庄,而非是源自情绪。只是此时此刻,仿佛又不大一样。这一刻的齐云天笑得不算明显,却看得出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