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津涧本是鲤妖渠伯的水府,当年苏奕鸿攻下此处的九曲溪宫后,便在此开府,招纳了不少门人。此地隶属涌浪湖,水域广阔,虽无法与昭幽天池的钟灵毓秀相比,却自有一派深不可测的幽郁灵机。当年苏氏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拿下此地,旁人只道是贪图这一方福地,今日始知苏氏野心。
齐云天早在张衍劝他退位那夜便已有了攻伐深津涧的规划,此地呈山龙水龙结穴之相,山有行止,水分向背,乘其所来,从其所会,苏氏极有可能借山水之气布下御敌法阵。他传令下去,命十二名元婴真人带领弟子分别镇住震东、离南、兑西、坎北四位,将阵旗铺开,布下重重禁制,将整片深津涧彻底包围。
待得四角方位布置已全,齐云天亲自坐镇于主位,手中一面金光阵旗祭出,四角禁制同时启动,将这一片辽阔水域完全笼罩。
齐云天落座于禁阵旗台前的云水榻上,自高处观望着此地玄机――他知晓苏氏有五名元婴真人坐镇,其中更含有望冲击洞天之人,是以行动极快,先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如今那五位元婴真人必还在尽力尝试开启祖师禁制,哪怕得到消息,也总归晚了一步。可惜自己断不会给他们能拼出个鱼死网破的机会。
“康师弟。”他招来一名化丹修士,“你再领一百弟子,在禁制外布下天网,内外两阵,八角相错,方可绝了苏氏逃脱之机。”
“是。”
“古师弟。”齐云天转头又唤了一名白发老道,“以你之见,苏氏在此地布下的会是何等玄机?”
老道远观两眼,花白的眉毛一皱:“尚不分明,大师兄,还容我前去一观。”
齐云天颔首应允。
“大师兄,这苏氏如今已是瓮中之鳖,我等何须怕他?”下面已有弟子眼见着禁制布好便跃跃欲试,难掩脸上的兴奋之色站出人群,“我愿打头阵,替诸位开道。”
齐云天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苏氏既然已是瓮中之鳖,那攻下深津涧便是迟早的事情。且等古师弟探查一圈回来再做打算也不急。”他温言开口,弹指一滴清水飞向深津涧上空,便见那水滴仿佛撞在了什么无形之物上,生出一声击锣般的巨响。
那声音沉闷如雷,有些许修为不够的弟子当场被震得退后两步。
齐云天见他们稍微安分了下来,也只是一笑,抬手在面前一抹,水波流转间便铺开一方深津涧山水图。他师从正德洞天,对于阵法上虽不算精通,但也有所涉猎,对付一个苏氏绰绰有余。
他观四面之气,心中便已有了个大概,只待稍后古原回返验证一二。
不过片刻,先前外出的白发老道便已归来,向他一拱手:“大师兄,师弟适才转了几圈,已是看得明白,此禁阵名为‘回龙蛰蜃阵’,乃是一座外御阵法,内中有无数小阵环笼,又有阵器连接山水地气,还有弟子于阵枢之上维系操持,只要灵气不竭,阵势运转得宜,攻破一个阵门,便能再生出一个,永无断绝之日。”
回龙蛰蜃阵……与料想的差不许多,虽说棘手一些,也不过是多费点功夫罢了。正好,其中也有不少文章可做。
齐云天点头道:“师弟可有应对之法?”
古原略微一怔,论阵法齐云天的见地远在自己之上,此刻却反过来问自己应对之策,其中必不简单。思量片刻后他回身一指远处精致,沉声回答:“若想破得此阵,如无内应占住旗位,便需以大能修士定住气机,再令弟子外昼夜强攻,削其灵气,制住其转动之势,最后命弟子自生门中杀入,斩破旗门,便能破开阵法。”
“那便请几位长老携法宝前往四角,将阵势钉住,我等从旁呼应。”齐云天向着身边四位世家的元婴长老微笑道。
他们本是洞天真人派过来的钉子,想暗中在此番围剿中扶植世家弟子,谁知齐云天眼下竟给出了这等差事,偏偏还无从拒绝,只得领命各自去了。
不动声色支开了他们,齐云天心中一哂,转而撤去山水阵图,手中捏诀,画出一道苍青色的法符来。但见深津涧上的浓雾倏然间凝定不动,他便知时机已到,将法符拍出。身侧古原亦是一喜:“大师兄,几位师兄已将此阵运势止住,此时正可动手!”
齐云天凝神一引,将气机震开,霎时间四面八方所有阵旗一并被唤醒,飞出千万道璀璨金光,如箭雨般激射入阵。
那些光芒撞在迷雾之上,如同敲锣打鼓一般接连不断。齐云天挥手便是一道水幕镇在旗台四周,以免此间余力波及道行较浅的弟子。他看着那一片片炸开的光华,掐算了一下时辰,根据得到的消息,苏奕鸿已是回到了深津涧,想来等这回龙蛰蜃阵不稳时,此人也该露面了。
想来苏氏那五个元婴真人也知大难临头,唯一的转机便是让苏奕鸿拖住时间,他们抓紧解开禁制,放手一搏。
齐云天手上法诀变换,千万金光受他指引,集结成一束。先前那一番攻伐试探,已经足够他看出此阵生门所在。那金光盘绕纠缠,如同利刃猛地斩落西北方,深津涧上一片凝固雾气却似顶着一层格外坚固的外壳,与之相持不下,内里隐约有光华明灭。他仍旧从容,弹指又是一道法符飞出,金光霎时大盛,只闻得一声轰隆巨响,一座出入门户自云遮雾障间显露出来。
众弟子脸色皆是一喜。先前请战的几名世家弟子脸上神情一动,却还是咬牙忍了片刻观望。
齐云天淡淡一笑,环视左右,替他们下了一剂狠药:“生门已开,众弟子如有能斩破旗门者,我当上禀掌门,记他一个上功。”
当下立时有三人站出,一拱手,也顾不得更多礼数,领着十几个玄光弟子径直飞去。
用这几个世家弟子钓钓那苏奕鸿,大约还够分量。
他端坐于云水榻上,遥遥只见一个魁伟身影手执长棍出现,果然是那苏奕鸿。齐云天好整以暇地观望着对方脸上的狰狞表情,目光最后落在了他手中的法宝上:“乌龙摩云棍……难怪有恃无恐。只怕还有后手。”
阵中局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阵台前的弟子各自伸长了脖颈想要努力看得分明,皆是无果。唯有似齐云天这般的元婴境界才能感觉到内里气机争斗之汹涌,三名弟子甫一靠近生门,便有一人当先死于苏奕鸿棒下。剩下两人急转而逃,转眼就被苏奕鸿追上,各自一棒打做模糊血肉。
这次千余名溟沧弟子俱看得分明,望着那横棍于阵门前的壮硕身影大惊失色。那苏奕鸿到底有几分本事,仗着一身力道与法宝加身,独自一人便敢叫阵溟沧上千弟子。
“倒也有些胆色。”齐云天略赞了一声,“我听闻苏奕鸿灵根天生,自母胎中便用玉液浇灌,金药滋养,苏闻天言说他不及此人,十有九败,今日看来,此当非虚言。”
“此人难取,需以得力弟子上前围攻。”古原与他曾有过一些交情,当下闻一知十,立刻点头附议。
世家当中登时又有人站了出来:“大师兄,此人杀我族弟,请师兄允我前去报此血仇!”俨然是一脸义愤填膺之色。
齐云天识得此人,乃是吴氏子弟,倒也毫无介怀:“原来是吴师弟,苏奕鸿修为不凡,师弟此去却太过凶险,不妨再选得之人与师弟同往。”言罢,世家之中立刻又上前几名别家弟子,言道要一并前往。
那几位洞天派来的元婴修士已被他遣去镇压四角,如今无人替这些急功近利之辈看清局势,倒是方便了他拿他们试探苏奕鸿的根底。
“大师兄怎让他们前去?”古原见这一行人入阵,不觉低声询问。
齐云天望着这位无缘结婴的师弟,初入山门时,各自年少,如今却已变了模样:“苏奕鸿虽是在山门中甚少露面,但能那四位真人看重,推为十大弟子,又岂是如此容易拿下的?且由得他们去吃些苦头,免得事后说我处事不公,偏袒师徒一脉弟子。”他说得轻巧,笑意间却有些凉薄锋芒。
古原抚着花白胡须点头:“大师兄思虑周全,当是如此。年轻人争强好胜,我等自然要给他们个出头的机会。”他思量片刻,长呼出一口气,“大师兄退下首座之位时我还不解,如今看来,大师兄仍是大师兄。”
“古师弟说笑了。”齐云天漫不经心地扫过一眼前方局势,便如先前在第一峰观看大比之战一般安然,“以你之见,此番结果如何?”
“若无那十大弟子之位的许诺,似苏奕鸿这等力道修士,我等一齐上了,何愁不能拿下?偏偏这其中绑了一层利害,大家各自怀着心思。”古原嘿的一笑,目光里终于带了些少时的狡黠,“那便只有不逊色十大弟子实力之人出手,才有机会了。”
齐云天也笑了笑:“琳琅洞天的秦真人此番保举的黄师弟,你以为如何?”
古原听出其中大有深意,也是笑了:“世家上阵了那么多人,我师徒一脉自然不能落后。”
齐云天知晓他已明白自己的意思,点到为止,转而看着前方世家六名弟子与苏奕鸿的搏斗――这些人显然是得了族中不少支持,就连身后的玄光弟子一出手便是许多法宝。这次一并上阵了百余人,却不知能见识到苏奕鸿的多少根底。
观望间,但见苏奕鸿金冠之上一颗赤色宝珠乍然亮起,竟生出盖顶阴云,将袭来的宝物统统兜住。齐云天的面色终于有了些许动容:“避难珠?”
此物的厉害百余年前他便见识过,不曾想苏氏竟然寻回了当年苏默被那人打碎的真器。
“庄不凡何在?”他扬声唤道。
庄不凡立时出列――他早已是十大弟子,自然无需去争那拿下苏奕鸿之功,是以只静候在侧听令:“大师兄有何吩咐?”
“苏奕鸿神通法宝加身,那等玄光境弟子哪怕只是助阵也必受牵连,烦劳师弟走上一遭,将他们及时接回。”齐云天话语温和,却并不给他拒绝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