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不再插手这禁光壮大,只管耐心等候,如此又过去六十四日,水中光气终于冲天而起,携卷着整条江河直入天穹之中。

“到底是完满之物,如此,当可算是一方活物生灵了。”张衍抬头看去,只见一天水色,云聚浪涌,虚空之中隐有什么在源源不断吸纳灵机,显然是要将江河完全抽干。

“活物与死物,或许本就没有那么大的区别。”齐云天似有所感,等着那禁光补足最后的法力,自虚无中重现。他祭出秋水笛,挥手将那光华轻巧地顺势分作两段,“历时十载,终是炼成。”

张衍伸手接引住那半截禁光,只觉掌中似接住了一?g化不开的霜雪。这禁光却是有别于先前那一滴,与自己极是亲近,无有半点生疏之意,无需他以法力驯化,便自行没入他的眉心窍关,受他道体养炼。

心中忽然浮起一丝似曾相识的悸动,一股温润之力周转于心头,让他不觉抬头看向对面的齐云天。后者也在同时望了过来,彼此目光交汇在中途,牵起一丝似有还无的甘美与酸涩。

那感觉……像极了坐忘莲还在的时候。他已很久不曾想起过这件教人爱很煎熬的旧物了。

――这神水禁光为他二人共同祭炼,且祭炼之中各自法力相融,几乎到了浑然一体的地步。眼下这禁光虽断也未断,他与齐云天各执一半,加之先前屡屡双修渡气,虽不如曾经那样,会突生不讲道理的亲近之感,但心有灵犀倒是比从前更甚。

第568章

“这神水禁光便是当年二代掌门与三代掌门共同着手祭炼,也耗去了十数载有余,你们能十载功成,已是不易。且将禁光祭出我观。”

浮游天宫内,秦掌门听完殿下齐云天的禀告,缓缓一笑,和蔼道。

“请师祖,老师评鉴。”齐云天点头称是,退后一步,抬手于面前一拂,自有一段?j昱错眩的光华荡开,霎时间整座大殿为之一亮,一直演化不定的八卦鸿蒙图也随之?@赫起来。那禁光极是驯服地在齐云天臂弯处盘过一转,这才感念祭炼之主的心意,飞往高处。

――半日之前,禁光祭炼已毕,他甫一送得张衍离开览冥海界,便得了上极殿的宣召,到此复命。

秦掌门拂尘一扫,将这禁光接引至眼前仔细看过,一旁孟真人端详半晌后亦是赞许:“此光炯晃,虽不见杀伐之意,却内蕴无穷之势,只怕比之玉霄派的含离星砂亦不逊多让。”

“不错。”秦掌门颔首笑道,“先前龙渊大泽之水忽有异像,灏灏似摧山崩岳,便知当是尔等功成。如今一观,此物以水入光,以实渡虚,确实可称上上之品。”

齐云天打了个稽首,答得恭敬:“弟子惭愧。多亏师祖妙算,遣得渡真殿主取回涵渊重水,此物方能有此威能。弟子闭关多年,耳目闭塞,未闻外事,却不知十载过去,而今东华洲是何情势?”

“除却一年之前,补天阁掌门谭定仙前往玉霄派拜山,便更无他事。”孟真人接过了他岔开的话题,“诸派各安其分,就连门下弟子,也随之收束。”

齐云天不骄不躁地咀嚼过这只言片语,似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动:“敢问老师,玉霄派可还是那周如英主事?”

孟真人点了点头:“不错。”

“此女行事看似雷厉风行,却也失于浅薄,不足为虑。”齐云天正色,“但若周雍出面,则不得不防。”

“那周雍沉寂多年,一直未有消息,若如你曾经所言,想必此人也是在隐忍不发,只待其时。”孟真人叹息一声,忽想起什么,神色一肃,“正好你今日出关,恰一事需你与渡真殿主一并主持料理。”

“但请老师示下。”

孟真人与秦掌门看过一眼,缓声道:“劫关将近,诸位真人及其门下俱是忙于祭炼法宝备战,祖师殿中尚有真宝数件,倒可分与门中诸真共渡劫难。昼空殿主既在外修行,此事便由你做主安排,渡真殿主从旁相佐就是。”

齐云天略一思索,已知关窍――如今溟沧派中已有十数名洞天真人,而那祖师殿真宝几度赐下后,如今所剩至多不过十件。许多事情,不患寡而患不均,如何安排,确实需要权衡一番。他淡淡一笑,出言温润,无有半点为难之色:“弟子领命。”

秦掌门看了他一眼,话语间大有深意:“说来,怎不见渡真殿主与你一道?”

殿中忽地一寂,孟真人轻咳一声,神色肃然,坐得端正笔直,俨然不愿参与这个话题。

“……”齐云天静了静,复又开口,“渡真殿主有心,念及十载之间俗务积攒繁多,需得料理,故弟子允其先行一步。”

“看来这十载光阴,你二人倒不算虚度。”秦掌门微微点头,意有所指。

齐云天默默一瞥自家老师不苟言笑的神色,审慎地斟酌了措辞,坦然对答:“承蒙师祖体恤,允弟子与渡真殿主共同祭炼神水禁光,以防一人力有不逮,弟子二人自然不敢轻疏慢待。”

他自觉这一言已答得足够周全,抬头时对上秦掌门似笑非笑的目光,却仍免不了有些讷讷。

“如此便好。”秦掌门轻声开口,不乏欣慰之意,“你二人能相互扶持,莫说人劫当前,便是日后千难万险,也都不在话下。”

“弟子……”齐云天眼帘微垂,俯身一拜,“是,弟子谨遵教诲。”

“非是教诲,”秦掌门抬手抚过面前那道禁光,归还予他,“如今你已是代管大半个山门,该如何行事,该如何自处,都当由你自己做主,自己决断。世事翻转,皆如浮云,年轻时的一些选择,如今看来未必就是错的;纵使真的错了,若无那些心灰意冷,又如何能成就如今的你?”

“弟子惶恐。如今弟子唯愿人事诸事顺遂,山门得以大兴,至于其他……”齐云天的话语是多年不变的平静,“不敢多求。”

“为何不求?”

“多求既为贪,过贪则易失。师祖曾言,天地间从未有亘古不灭之物,九州山河尚有灰飞烟灭之时,何况区区浓情蜜意。弟子从前不以为然,如今却深以为然。”

“何解?”

“求长久,不如争朝夕。”齐云天抬起头,目光安然而清定,“无论来日如何,弟子俱不后悔。”

秦掌门沉吟片刻,不置可否:“看来这些年,你悟出了很多。”

“是弟子妄言了。”齐云天稽首再拜,先行告退。

秦掌门端坐于星台之上,遥遥望着那消失在大殿门口的青色身影,半晌后,轻叹一声。

“恩师为何而叹?”孟真人将目光自门口收回,转向上方,“云天如今心境坦荡,比之当年更见通达,当是幸事。何况如今他与张衍……弟子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既过了那一层坎,终归是好的,想来也要多亏恩师成全他二人这十载光阴。”

“或许,正是因为他看得太透了。”秦掌门阖上眼,与他淡声言道,“数百年前,他跪在你我面前,口口声声说着自己错了,如今却已能无悲无喜道出‘不敢多求’四字……看来这些年,他过得很辛苦。”

孟真人沉思良久,这才低声开口:“弟子以为,如今云天能与张衍重修旧好,亦是好事。那孩子只要但凡心存一丝不舍,便总会知道顾念自己。”

秦掌门微微摇头,淡淡纠正于他:“至德,他已不是什么孩子了。”

第569章

张衍归得渡真殿不过一日,洛清羽便带着这些年积压的俗务寻了过来。他常年闭关或是忙于门中指派,一些琐屑杂事俱是交付予左右两殿共同斟酌打理。只是如今钟穆清寿尽转生,宁冲玄入渡真殿小界闭关参详上境,主事之人便只剩洛清羽一个。

事关人劫,张衍自然不敢大意,料理内务之余,一并将这十年之间的外事了解得仔细――距离他当年在丕矢宫坛撕毁溟沧派的万载契书已过去两百年有余,起先诸派之间还有几分暗流涌动,各有较量,这些年却来得愈发风平浪静,教人不得不细思其中关窍。

至于谭定仙造访玉霄一事,他倒并不意外。自上次补天阁山门急坠,玉霄派破碎自家小界出手相助后,这两派便已是绑在一处,他日也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思及玉霄,张衍眼中终是存了几分冷意,将最后几桩事务做了处置,便要转往内殿。

“老爷,您又要闭关啊?”景游正抱着又一摞文书跌跌撞撞赶来,一见张衍要走,真是欲哭无泪,“您这才出来一个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