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我顾及规矩不肯告知于你,只是这禁光法门,眼下连我都不能十分确定。”齐云天轻轻叹息一声,“你且随我来。”

第535章

张衍跟着齐云天走入正殿深处,在这个寥落无人的小界里,雕梁画栋再如何精致细美,也有种行将就木的衰败。

他深知,齐云天是一个活得不可谓不精准的人,若是有什么事情连他都无十足把握,那必定不容小觑。只是祭炼神水禁光一事干系重大,以对方的处事周全,于情于理都不该在眼下出什么差池才对。

思量间,手上忽地传来一点微弱的力道,是齐云天牵住了他的手。张衍一愣,这才注意到他们已是来到了内殿一片圆池前。池台四周雕琢着细腻而古老的符文,缓慢旋绕,中央的池水清澈且又教人看不见底,只觉泛着冷意。

“我们走。”齐云天牵着他率先步入水中,北冥真水随之裹挟而来。

张衍清楚地感觉到水中流转的雄厚法力,任凭齐云天领着自己,一路往深处沉去。

水面在他们头顶乍分又合,小小的一方圆池之下竟辽阔如深海,早已超过了承载道宫的这座浮岛的大小。渐渐地,最后一点光亮也不复存在,他们全然是在往一片漆黑的深渊中沉堕,水中不断有禁制阻拦着他们,却统统被齐云天的北冥真水化解。

下落得太久,几乎开始分不清他们究竟是身处无尽海域,还是万丈高空,唯有齐云天紧握着他的手,带来仅存的实感。

终于,眼前开始出现一片晶莹的光芒,仿佛整个海底都被冰川冻结。

他们甫一落在那片冰晶上,便无法自拔地陷了进去,视野一瞬的浑浊苍白后,他们终于在地面落定,与面前巍峨恢宏的殿宇猝然相对。

“玄水真宫?”张衍一眼认出那熟悉的碧瓦飞甍。

“溟沧内的玄水真宫确实是比着此处的规制所建。”齐云天微微一笑,纠正了他的误解,“此地乃是昔年二代掌门与三代掌门参详门中水法所用之地,二代掌门飞升之后,三代掌门便以此处为基,在门中立下玄水真宫,以做溟沧历代大弟子的洞府。”

张衍与他一并走入这片再熟识不过的地界――确实是有区别的,这一处“玄水真宫”除却几处主殿外,其余亭台楼阁一律从简,也无更多草木点缀,所见只有流水飞瀑,小池静湖。此处所留之水,哪怕时隔多年,依旧余威犹盛,映着四野,便好似可纳天地。

齐云天牵了他穿过一片湖泊,径直往里而去,张衍记得这本当是通往天一殿的路。

然而步上台阶踏入殿内的瞬间,迎接他的却不是一贯的昏暗,清冷的光芒自四面八方照来,幽青的立壁上流转着金色的蚀文。这里没有半点多余的修饰,坐落在此的一面面玉璧好似碑林,肃穆而庄严。

“这就是那‘诸天纵合神水禁光’的祭炼之法。”齐云天立于这片碑林中,转头看来,笑意温和。

张衍随手抚上就近一块玉璧,感觉像是摸到了一块冻结千年的冰:“祭炼之法既然在此,大师兄如何说不能确定?”

“在外的玄水真宫中,也留有一份禁光的祭炼之法,却与此,不尽相同。”齐云天神色肃然,专注地辨识着上面的蚀文,“我也是到得此地后才知,如今玄水真宫内那祭炼之法,曾由四代掌门改订,这才有以玄都浮水替代涵渊重水一说。而此处所留的祭炼之法,便为太冥祖师真传,只字未改,所用之物定需涵渊重水不可,其后百来处细枝末节也与前者有所出入。”

他抚过那些光芒流转的文字,看向张衍:“若只有玄都浮水可用,那自然唯有四代掌门之法可选。但如今你已取回涵渊重水,此事却不得不再仔细斟酌一二。”

张衍恍然:“四代掌门不会无故改动此法,只是不知所用之水不同,得成的禁光有何差异?”

齐云天支着额头,阖眼细思片刻:“四代掌门之法,外物虽次一筹,但也因此去繁就简,极为利落,若换做涵渊重水,威能自然不是玄都浮水所能比拟;而祖师所留正传,光是要驾驭涵渊重水为引,便需倾注大量心力,其后种种更是冗杂,但所得禁光也因此得了生机,同样是上乘的杀伐利器。只是那禁光威能究竟何法更胜一筹,却无从比较,不得而知。”

“人劫将至,掌门只予你我十年之期,只怕无法将两法都尝试一遍。”张衍背靠着齐云天对面那块玉璧,敲了敲眉骨,“可惜四代掌门修改此法的深意你我已无法知晓,若能了解其中缘由,也多少算是一点参考。”

齐云天颔首,默然良久后,终是低低一叹:“溟沧万载道统传承至今,四代掌门在任便有六千载有余。如今三殿九院十大弟子的格局,就是出自四代掌门之手,你我能有今日造化,也算是得蒙前人福荫。”

“只是我听闻,这玄微掌门并未如前两任掌门一般飞升上境,最后寿尽转生,仿佛至今也不曾入道。”张衍略一扬眉。

齐云天抬起头,似有些感喟:“那是因为……”

他说到一半,忽觉四周有某种气机激荡而起,仿佛积压已久的尘埃抖落,有什么呼啸而来。整座殿宇开始不安地晃荡,一种隐忍多年的东西即将喷薄而出。

“小心!”张衍一把抓住齐云天,两人同时撑开法相,对抗着这股突如其来的伟力。

那一刻,似有古老的钟磬声回荡开来,威仪具足。那些流光溢彩的蚀文仿佛统统活了过来,破开重重玄气与真水,径直缠上齐云天的手腕,要将他拽入近在咫尺的玉璧。那股擒拿来得毋庸置疑,几乎夺去了他施展道术的力量。

张衍目光一冷,清鸿玄剑铮然跃出,不料却一剑落空,劈砍不断这道束缚。

指尖的雷霆亮起又被外力强行灭去,齐云天眉头一皱,知晓已是挣开不得,当即便要将张衍反手推远:“走!”

谁知玄袍青年反是将他一把抱住,义无反顾地与他一起跌入混沌之中。

第536章

黑白两色交替着向前方蔓延,无边无际,无休无止,混沌轮转如太极。

耳畔忽地响起亘古久远的吟诵声,整个人深陷入深渊,难分虚实,风中依稀送来某种陈旧的气息,好像一本泛黄的古书至此翻开,满卷墨香盈然。

睁开眼的瞬间,闯入视野的是上极殿熟悉的景象――薄纱帷幔云雾一般幽幽起伏,壁上的玉盏盛着明珠,紫铜鼎炉内青烟寥寥。

齐云天自法榻上起身环顾四周,揉过眉心后再次抬头,仍有几分不能确定眼前所见。

方才他与张衍正在议定神水禁光的祭炼法门,谁知那些祖师留下的玉璧忽然生变,将他们强行卷入其中。

对,还有张衍……齐云天心头忽地一跳,微微抿紧唇,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此刻身着的已非是先前一切从简的青色长袍,而是一件织有鹤纹的月白法衣,纹饰用料俱是上极殿护法长老的规制。他动了动手指,查探起体内修为法力,北冥真水与他的共鸣犹在,只是不知为何,受限于某种桎梏难以施展,大半的神通道法也一样来得晦涩难言,唯有常年修习《玄泽真妙上洞功》的感应不曾更改,让他不至于太过捉襟见肘。

“荀长老,掌门真人有请。”外间忽地传来执事童子的通禀,齐云天转过头去,旋即意识到殿中除了自己外再无他人,那一声“荀长老”,竟似唤的自己。

齐云天一正衣襟走出内殿,前来传话的道童也非是熟悉的面孔,一见他,便规规矩矩地打了个稽首:“荀真人万寿。”

“无需多礼,抬起头来。”齐云天一掸衣袖,淡淡开口。

道童老老实实地抬头接受他的审视,看向他时眼中并无愕然惊讶之色,显然自当他与那位“荀长老”仍是一人。

齐云天暂且按捺下心中疑惑,只做不经意道:“掌门相召,所为何事?”

“真人明鉴,门中之事,弟子无权知晓。”道童连忙答话,“只是今晨玉霄派似有书信递来,便说说也不见。午后秦真人前来拜谒,也被祖师回绝。”

秦真人?齐云天心中隐有几分惊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管往正殿行去。

一路上所见的山门景致,与他印象中所处的溟沧并未相差多少,浮游天宫仿佛仍是那个浮游天宫,高不可攀,森严冷肃。每一级台阶都淬着冷硬,踩上的感觉无比真实。这确确实实是他所认知的溟沧,他太熟悉这里,如鱼得水。

就让我见识一下吧,眼下这样一个溟沧的主人,到底是谁?

齐云天衔了一丝谦逊得体的笑意走进大殿。高台之上设了一方案几,案几之后坐有一人,因支着额头翻阅文书,面目并不可辨,唯有一袭掌门华服彰显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