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还有一人未至。”齐云天端坐于云水榻上,身后虽不见真水法相,却隐有波涛浪潮之声,周宣低眉顺眼地侍立在后,把自己当摆设。

朱真人居于最末,抬了抬眼皮,却只敢在心中嘀咕。除了琳琅洞天闭关,在座十大弟子背后的洞天真人皆已到场,也不知齐云天是要等谁。

这疑惑不过片刻便有了答案,众人沉默间,一道玄气迢迢而来,深幽浩荡,在齐云天下首的位置上落定,显露出一个黑衣道人的身形与众人见礼。诸人纷纷起身还礼,口称渡真殿主。

“大师兄。”张衍单独向着齐云天点了点头,在他近处落座。

齐云天笑了笑,转而看向霍轩:“人已齐毕,便教他们开始吧。”

霍轩颔首应下,与云间降下法旨,示意陈枫与裁正长老一并主持大比。

世家几位真人自张衍到场后,笑得便不再那么轻松,面上更存了几分着紧之色。唯有颜真人一派冷淡,膝上横着一截青竹,仿佛事不关己,只示意侍奉在身侧的那名年轻弟子为自己添了杯茶水,与他絮絮说了几句什么。

“渡真殿那一位到此,莫不是此番也意在十峰山的位置?”萧真人见他这副模样,只得稍微倾身,转而与一旁的杜真人暗自议论。

杜真人神色凝沉:“昭幽天池门下后辈众多,当年便有人曾放出风声,说有意十大弟子之位。渡真殿那厢若真动了这个心思,我们也奈何不得。”

“稍安勿躁。”韩真人以目示意他们暂且沉住气,“横竖首座之位我们已是有所准备,余下的静观其变就是。”

萧真人心中仍有几分放心不下,瞧了眼颜真人身边的那个青年,到底还是将目光转向下方的大比。

“那是微光洞天收的新弟子么?”张衍也是瞧见了那个与颜真人眉眼有几分相近的青年,侧头向齐云天问道。

“此子唤作颜伯潇,也为十大弟子之一,乃是颜氏的嫡系族人,如今在微光洞天门下修道。”齐云天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十峰山中的局势,此时正是一名后辈在与韩氏的弟子讨教,道行勉勉强强,想来也只是为搏洞天真人注意罢了。

张衍了然,旋即还是有些奇怪:“既是十大弟子,如何不去自己的峰头坐镇?”

齐云天不以为意地笑笑:“微光洞天不会无的放矢,且由得他去。”

霍轩因是昼空殿主位,座次也居于齐云天近旁,与张衍相对。他早知张衍无意让自己门下一争十大弟子之位,当下虽有几分拿捏不准对方到此的用意,倒也不曾多问。

齐云天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膝头,转头间瞥见世家那厢颇有几分风声鹤唳,索性召了周宣上前:“如此闲观也是无味,去请世家几位真人过来一齐说话吧。”

周宣领命往对面世家的席位走了一遭,不多时便回转,老老实实转达对面的答复:“几位真人说三殿主位皆在,必有要事相议,还是不来打搅了。”

齐云天不置可否,略微一笑。

“几位真人俱是长辈,还是由小弟过去作陪吧。”霍轩想了想,主动出面打了个圆场。

“那就有劳霍师弟了。”齐云天点头肯允。

朱真人坐得偏远,此刻正被沈柏霜找上了说话,主位这厢便只余张衍与齐云天二人并上一个待命的周宣。张衍靠着云榻,看着霍轩前去安抚世家,摸了摸鼻尖:“他们瞧着仿佛愈发怕你了。”

“渡真殿主此言未免过谦了。”齐云天扶着袖口揶揄了他一句。

周宣默默往后面站了站,努力假装自己不存在。

齐云天留意到他这点小动作,眉头微抬:“如何不同瀛岳一并去十峰山?”

周宣心里叫苦,支支吾吾道:“恩师身边总得留人侍奉,弟子已是让娴儿跟着关师兄一道了。”

齐云天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周宣扛不住自家恩师的目光,连忙拜下身去:“娴儿到底资历尚浅,不曾见过这等阵仗,弟子这便过去。”说着赶紧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张衍瞥了齐云天一眼:“这回怕的总该是你了。”

“……”

闲谈间第一场比斗已是胜负渐分,张衍觉得无甚意思,看向世家的方向,正见颜真人语重心长地叮嘱那颜伯潇:“到时下了场,动手前切记看清了对面是男是女,莫要错了称呼,可记得了?”

那颜伯潇显然极得微光洞天的宠爱,口气颇见亲近,笑道:“祖师这话每轮大比都要交代一次,弟子已是记得透了。若无旁的交代,弟子便先去了。”

“去吧。”颜真人抬了抬手,目送着他遁光落定在十峰山的第七峰上。

“微光洞天这架势,瞧着倒真像一族老祖。”张衍头一次觉得微光洞天这些年已越见老态,对着一个元婴修为的弟子,这般??嗦,未免有些无用且可笑。

齐云天看过一眼,却并不曾笑:“那颜伯潇乃是颜真人之子萧翱的长子,算来倒也确实算是他的孙辈。”他懒散地看着远处云蒸霞蔚,依稀有几分叹息之色,“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罢了。”

第506章

“周师兄?”

关瀛岳本在专注地观望场中比斗,忽觉身后气机一动,连忙有几分惊喜地回头。周宣尴尬地避开他的目光,行了一礼,牵了周娴儿站到一旁,低声道:“恩师命我前来听候大师兄吩咐。”

“这样啊。”关瀛岳稍微抿紧唇,旋即点头,继续看向那场即将结束的斗法。

周宣见他没有再同自己说话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距离当初周佩之事虽已过去数载,他也反复告诉自己一切不过是齐云天环环相扣的计划,对方也是身不由己,但他仍旧不知该如何继续与关瀛岳相处。

很早以前,早在关瀛岳才拜入齐云天门下,在玄水真宫都还会迷路的时候,这个青年更像是一个不曾见过世面的孩子,天真得教人发笑。究竟是从何时起,他竟也生出了这样高远的气势,一夕之间顶天立地。然而也正是这样,才教他觉得没由来的害怕――关瀛岳待那个女人的好,原来全都只是谎言,那么他待旁人呢?

那些谦逊与顺从之后,又是些什么呢?周宣口中有些发苦。

此时十峰山中的第一场比斗已然结束,裁正长老甫一出言示意可有新的弟子下场挑战,便见一道冷翠光华自第七封飒沓而出。

“微光洞天门下弟子颜伯潇,请陈枫师兄赐教。”

齐云天于高处观得此景,眉尖微动,却不做评价。张衍看着陈枫并无多少意外之色,只当先遣了自己的弟子下场,转头与他低声议论了一句:“看来世家是要推颜氏出来接这个烫手的山芋了。”

“都是几千岁活成精的人,哪里还会看不清如今局势?只是于微光洞天而言,也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齐云天心不在焉地看着下方,“人劫当前,哪怕他再清楚此时非是让后辈上位之机,也只能当这个出头的椽子。有个十大弟子首座镇着,总好过再依附旁人。否则他若故去,颜氏一族将来又该何以为继?”

张衍微微一哂,摇了摇头。

此时颜伯潇已利落地斗败了那名弟子,只待陈枫下场与自己交手。双方絮絮说着礼尚往来的谦辞,还未真正动招,口头已是先各自吹捧过一轮。

“这颜伯潇便是不出手,此番陈枫也到了去位之时。闹上这么一出,不过是沽名钓誉,想让自己瞧着名正言顺一些罢了。”张衍一眼洞穿世家那些小算盘,觉得无甚兴趣。想来接下来的比斗也早已是世家内部定好的过场,双方你一招我一式,只要能教十峰山中那些后辈觉得开眼,觉得威风,那便是达到了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