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师弟安好。”齐云天这厢问候过众人,转而向洛清羽笑道,“许久不见洛师弟了。”

洛清羽执着竹枝拍打在手,与他说笑:“许久不见大师兄,大师兄心都偏了,叫着宁师弟一道前来竟也不叫我。”微光洞天虽与正德、长观洞天有隙,但因着昔年一桩旧事,齐云天于他有恩,他与之倒因此颇为亲厚。

齐云天目光不动声色地至一旁庄不凡身上掠过,早已猜到了此人的心思――师徒一脉四位洞天门下嫡传,唯有宁冲玄年纪尚浅,且并非十大弟子之一。而今庄不凡见自己携宁冲玄而来,如何能不去想两年后的大比一事?他那位置不算特别稳当,自然担心若要扶宁冲玄上位时却又无法从世家中抠出名额,自己会拿他开刀。

“我与宁师弟乃是中途遇上,索性一并而来。”齐云天笑着解释了一句,倒也不曾多言,转而与洛清羽说起了几句修行上的琐屑,又与庄不凡闲话了片刻。庄不凡在齐云天面前哪里敢端平日里那副架子,亦是有说有笑地答了。

客气周旋了一番,几人来到山道玉阶之前恭候洞天法驾,齐云天终是回头,看了眼山脚下那些被选入阵的弟子。那么多人中,他只一眼便找到了张衍。那人一身黑衣,仗剑迎风,想不注目都难。

“确实可惜了。”洛清羽立于齐云天身边,顺他目光看去,低声道。

齐云天收回目光,转而看着这位与自己一般喜着青衣的师弟――虽同是青衣招展,洛清羽却多了几分明月清风的潇洒磊落。

“我前往门外替恩师寻访机缘,也是不久前方才回山,得知近来一些事情。”洛清羽对上齐云天的目光,诚恳道,“只可惜出事之时我没能有机会劝阻恩师,恩师此番……”他为人弟子,到底不能出言指摘什么,最后只能摇头叹息一声,“那张衍师弟一气十六剑,可惜了那一番才华。”

齐云天知他是光风霁月的性子,与自己说上这些,便是真的觉得遗憾。

他斟酌着正要开口,远处便有闷雷之声滚滚而来,但见那云浪汹涌,比之海上波澜还要澎湃辽阔,烟水茫茫,天地为之一白,正是那“气海浮天”的法相。宁冲玄已率先迈出,领着数十人见礼:“孙师法相荏临,弟子恭迎恩师。”

四位洞天已至其一,终是要开始了。

第49章

孙至言还没落地就迎面受了几十个弟子的礼,觉得有些牙酸,他自己没规矩惯了,也最不乐意旁人和他讲规矩。他收了漫天法相入得一幢华盖里,赶紧冲着那些弟子摆手:“不必拘礼,你们也知为师见不得这个。”

哪知他那好徒弟宁冲玄领着众弟子又是一拜,还道:“礼不可废。”

孙至言拿他总是无可奈何,无奈半晌后又觉得这也是自家徒儿可爱的一面,于是又觉得欣慰了起来,往外扫了眼,遥遥地看见了那鹤立鸡群的张衍,便顺手将对方招了过来:“你便是张衍么?你来。”

齐云天遥遥行过面见长辈之礼后本侍立在正德洞天的华盖前,却听闻孙至言唤到张衍的名字,心中一动。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被孙真人招至身边的张衍身上,于是他也有了看过去的理由。

自灵页岛一别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再那么近的看见张衍。方才远远的一眼,只觉得他气势傲岸出群,近了,五官轮廓明晰,更是英气而挺拔。张衍此时在答孙至言的问话,自然不会觉察到他的目光,若非如此,这一眼他也决计不会停留那么久。齐云天听得孙至言那边许诺,会替张衍护持好灵页岛上的一切,只待他来世重入山门,目光略略在宁冲玄身上凝驻了片刻。

朱、颜二位真人随即先后到了,“九阳讹火”与“涵虚青影”的法相俱在天边显露了又收展。庄不凡与洛清羽也各自随侍到自己恩师身边,四方华盖一时间唯有齐云天所在的那一处主位还空着。

颜贡真礼节性与孙至言打了个稽首,又向着朱至星一点头,入了自己的金线华盖。他临坐前忽地注意到孙至言身边多出一人,再一看,竟是那惹是生非的张衍,迁怒之心又忍不住升了起来。想他那徒儿还被妖修扣着,此子却在门中这般风光,不觉冷哼一声,但转念一想这小子不久便要命陨阵中,这才舒服了些。

齐云天自然瞥到了这点小动作,不动声色地一哂,暗自掐算了下时刻,约摸再有半个时辰,他的老师也该到了。他端然立于长阶前恭候,依旧是那个从容有度的三代辈大弟子。连着几日入定休养,再加上不少丹药,总归是撑起了今日应有之势。

他抬头看着远处那些世家的飞舟悬殿,如今还有两年大比将至,自己这首座之位的时限便又要过去一轮。十大弟子之位,世家十占其六,而琳琅洞天态度从来暧昧,经此一事更是与世家为伍,算来师徒一脉便只有自己与洛清羽、庄不凡二人各占得一位。宁冲玄虽已成丹,但此次大比并非他上位时机,也只能徐缓图之。

齐云天借着这一刻的出神,不由得去想――这几日他总是会不住地想――若当初自己不曾闭关,正赶上宁冲玄领着刚入门的张衍来拜师,也许自己便有了第一个正式的弟子。若是他门下的弟子,那怎么护着都是不足为过的,又怎么会让他深陷今日死局?他会看着他从明气到玄光,又从玄光到化丹。待助他丹成,自会顺着他的意思,让他去在那大比之上争得一席之地。

可惜他们没有这段缘分。

从前只觉得得之则幸,失之则命,许多事情无需牵挂,现在想想,却到底不能那么游刃有余。

他成了他的师兄,等到他转世再入溟沧,便成了他的师伯,总归是阴差阳错,叫人啼笑皆非。

又过了片刻,南荡泽的水不怎么的,渐渐地不安分起来,哗啦啦被看不见的力道卷起往天上去了,天地间一片黑水大潮,似有席卷万里的磅礴之势。除却在场几位洞天与齐云天,其他人无不惊愕,仰望那恢宏之景。

北冥真水修至深处,则万水来朝天地倾泻不过举手投足的事情。齐云天望着那“海运混元”的法相,缓缓迈出几步,领着一干弟子拜见:“老师万寿。”

孟至德收了一天水势,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在紫云华盖中坐下。余下三名洞天上前见礼,彼此寒暄客套了一番。齐云天恭候在侧,闻得自家老师一句“尚有一人未来”,便已猜到了七八分,面上衔着得体适宜的微笑。

还能有何人能与让四位洞天恭候,也不过只有……

倏尔间细雨淅沥流水潺潺,一朵朵莲花次第出水而绽,有人一身水红长裙步步生莲而来。四位洞天一齐稽首,秦真人只淡淡道了句:“四位师侄无需多礼。”便化出一座白莲台端然坐下。

齐云天对上她扫过来的目光,仿若上极殿前那番冷嘲热讽不曾有过一般,尽了周全礼数。秦真人自他身上挑不出什么差错,复又看了眼孙至言身边的张衍,抿唇一笑。

人已齐至,四位洞天便一并外出观阵,此番这四象斩神阵,对面布阵之人,亦是四名洞天。除了占领三泊的三个大妖之外,不知他们还从何处请来了一个无名道人相助。此人来历不明,临行前掌门也曾嘱咐他们四人仔细查看。

此时竹节岛上虽只有秦真人一人坐镇,但所有弟子皆噤若寒蝉,半句议论都不敢有。

“说来,云天,你今日气色倒是不错。”倒是秦真人率先发话,注目于齐云天,微笑间笑意却不曾抵达过眼底,“原以为你会辗转反侧,今日推辞不来。”

她话语声不大,像是长辈对小辈的寻常问候。

齐云天拱手一笑:“有事弟子服其劳,老师前来破阵,我自然也该来听候差遣。”

这话说得滴水不露,秦玉没能从那张端庄沉静的脸上挑出失态的神色,倒也不以为意,只等着张衍身死阵中再看他痛心疾首的模样。

张衍隔得虽远,但见那秦真人主动与齐云天说话,仍是抬头看了一眼。虽不知二人说些什么,但只觉那秦真人笑里藏刀,隐约了些讥讽凌厉之意,像是与齐云天不善。这倒是奇怪,齐云天好歹也是三代辈大弟子,又兼之身份不凡,这位秦真人辈分虽高,却也没有道理是如此态度。

以齐云天的为人处世,却不知是如何得罪了这位洞天?

张衍看向远方,只等着那几位外出观阵的真人着手布局。他记得昔年齐云天孤身一人前往十六派斗剑,人人皆道危矣,不料那人却拿了个并列的魁首归来。今时今日,倒也轮到他张衍入这九死一生之局,再杀出一方天地来。

如此,倒也算……

念头一顿,似有些没了着落。算什么呢?他说不出个大概。

第50章

四象斩神阵名为四象,实则是抽取四方煞气以作法阵运转之用。三泊之地灵机充沛,地煞不绝,罗梦泽等人在此布阵,首先便已占了一重天时地利。更勿论阵中诸多变化,全然由布阵者随心而动,高深莫测。

孟真人等人观阵归来后,眼见午时将至,便由颜真人出面,率先唤了八名弟子上来。

有童子将这八人手中的白玉符诏收走,一枚枚挂在一幅素帘上,便算是记下了这八人之名――这当先八人,便是入阵替几位洞天试探阵中运转的引子,必是有去无回。

孟真人嘱咐了几句,传授与他们踏阵之法,又托付下法器后,挥袖示意他们出发。那八人领命退下后,孟真人随即又道:“桂从尧镇玄武位,罗梦泽镇青龙位,渠岳镇朱雀位,还有那无名道人镇白虎位,如今四象四气往来不绝,诸位师弟,我等当先命座下弟子持了法宝前去镇锁灵机,隔绝煞气才是。”

余下三位真人点头称是。

“云天。”孟真人沉声道。

齐云天侍立于不远处,并不意外这一声点名。以法宝镇锁灵机,看似简单,却也虚耗极大,至少也当是化丹以上修为才可前往,在阵破之前,不可离开那方寸之地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