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危危殿宇在日光下透着雍容与威严,殿前的台阶一级一级谄媚地向上蔓延。清冷的砖石上雕琢着云海盘龙的纹案,被晒得发亮。这样一个令人昏昏欲睡的时节,疲倦也趁虚而入。

明明一切都被照得如此清明,分毫毕现,可又总有什么看不通彻。

真是模棱两可,一眼望过去,人仿佛都要溺在其中。雾蒙蒙的一片里,连风声都像是记忆中时断时续的话语,太旧,听不分明。

可那些声音又从未老去。猝不及防地想起,还是少年时揣在心里,映在眼中的温存。

真是迷惑人啊。

第205章

走进天一殿时,齐云天依稀从迎面而来的晦暗中感觉到了一丝与以往的不同。他愣了愣,随即一笑,放轻了脚步。衣摆无声逐级曳过台阶,他抬起手,指间亮起一点微弱的清光,照亮榻上那张熟睡的脸。

张衍不知是何时来的,也不知睡了多久。齐云天在床头坐下,专注而细致地注视着那张过分俊朗的面孔。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年轻人仍像是初见时一样英气逼人,眉梢眼角都是意气风发的骄傲与张扬。只这么看上一眼,目光便随之柔软了下来,只觉得此时此刻的静谧也来得心满意足。

看得久了,终是忍不住伸出手,想去确认这个人是不是真的近在咫尺,却又在即将接触到那张脸时手指一收,唯恐惊醒了他。

齐云天虚抚着那双紧闭的眼睛,想起那晚范长青急急忙忙地来寻自己,说这个人斩杀了平都教长老,只觉得好笑又无奈。他知道以张衍的性格必不会主动向平都教寻衅,只是对方乃是琳琅洞天的母族,便难免会惹出些事端来。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提前嘱咐了洛清羽从旁关照一二。

可惜还是失策了一着。

这件事情究竟会如何处置他心里其实并没有底,一切端的只看浮游天宫上他那位掌门师祖的心意。被禁足玄水真宫的这几年里,他偶尔揣摩起掌门师祖当年的一些手腕,只觉得钦佩,亦是自愧不如。

从前吃够了苦头,如今他只想替张衍将这条去往十六派斗剑的路铺得尽可能平坦。就算这个人再如何优秀再如何强大,在他看来,仿佛也还是在海眼魔穴初见的那个年轻人。

大约是朝夕相对的日子总是太少,凝神的这一眼看得格外漫长。

齐云天抿了抿唇,终是忍不住一手撑在床头,低下身去。时至今日,一切于他而言仍像是大梦一场,有时从修行中睁开眼,仍会以为自己不过是在重复过去那许多年里的岁月,唯有在情事的放纵之后疲倦醒来,看到身边睡着的那个身影,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已不是孤身一人。

原来像自己这样的人,也是可以……

天一殿那样孤寒,如今竟也有了能依靠取暖的存在;这条路那样长,却又只觉得更长一点,长到地老天荒才好。

他屏着呼吸,尽可能地克制,轻而缓地吻上张衍的额头。

“大师兄,乘人不备非君子所为。”

齐云天下意识要起身,却被一双手环住肩膀抱住,整个人被摁在了一片健实的胸膛上。

张衍忽然间便睁开了眼,晦暗不明的光线藏匿了他眼中的情绪。齐云天难得有些狼狈地紧贴在他的胸前,干咳一声,不知该看向何处,半晌后才低低道:“扰到你了吗?”

张衍一手环过他的腰身,一手抚上那披散了一背的长发,听着胸膛里逐渐一致的心跳声,闭了闭眼,最后笑道:“大师兄难得投怀送抱一次,若我还鼾然大睡,未免有些不解风情。”

“……你啊。”齐云天苦笑一声,只得任凭他占尽口舌便宜。

张衍抚上那张贴近的脸,拇指摩挲过对方脸颊的轮廓,有种说不出的温存。冰凉而柔软的发丝垂了一手,耳廓却是有些发烫的。

“大师兄不怪我鸠占鹊巢?”他的手一路往下,来到齐云天的脖颈处。

齐云天这一次终于可以放心地触碰他的眉眼,想了想,索性取笑了他一句:“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张衍抱着他猛地翻了个身,将这个人压在身下,一扬手,榻前宝灯盛起一盏珠光,照亮齐云天青衣凌乱长发披散的形容。

“若是困倦,再睡上一会儿也无妨。”齐云天倒并不介意这么被他自上而下的打量,只抬手按过他略微皱起的眉头。

张衍擒了他的手,吻过那微凉的指间:“我说了,大师兄在身旁,如何还能入睡?”

齐云天不觉一笑:“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自然是大师兄的不是。”张衍与他额头相抵,“若大师兄并非我此生心之所属,我又岂会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齐云天有些出神地注视着他,反握住那只抓着自己的手,十指交扣。面上有些发烫,连带着一颗心也跳得暖了。他从张衍的眼中看见了自己,又如今的自己,也又当年那个一度失意的自己。

“得君此言,之死靡它。”他微微侧过头,贴在张衍耳边轻声开口。

回应他的是一个来势汹汹却又出乎意料轻柔的吻,唇齿交接的那一瞬间,某种莫名的气势散去,只留下赤裸的温情。齐云天错觉般以为吻上自己的是一截薄而冷的兵刃,可兵刃怎么会那样深情地缠绵过舌尖,直教人溃不成军。

“大师兄。”分开时,张衍忽然低低唤了他一声。

“嗯?”齐云天轻声应着,胸膛起伏,仍有些气息凌乱。

张衍却不再说下去了,吻顺着他的侧脸来到了脖颈处,抿过那里的齿痕。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张衍啊张衍,难道你便从来没有发现过,你与齐云天之间,会来得比旁人更加亲切吗?”

亲切……真的只是亲切吗?

他搂抱着身下这个人,是的,心头确实流淌着某种温暖的力量,可这难道就是全部了吗?不,不止,远远不止。

“等,唔……”前襟被解开时,齐云天刚张开口就被张衍堵住了后面的话语。他被吻得昏昏沉沉,只觉得白日宣淫实在是太过孟浪,不成体统,可又半点也奈何不了张衍。以他的修为,推开压在身上的这个人从来不成问题,可是他如何能推开他呢?这是他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才得以拥抱住的人,他怎么可能把他推开?

张衍耐心地抿着他的唇,并不急着继续。他的舌尖扫过齐云天微张的齿关,一点点探向深处,最后贴着上颚轻轻舔过,带出一点水声。齐云天微微仰头,迎上他的动作,并不拒绝这样毫无顾忌的索吻。

――“齐云天将自己炼化的坐忘莲给了你,你身上自然便带着他的一部分元神,一旦靠近,则会心生共鸣,相互影响。”

张衍一点点收紧手臂,却又将力道克制得刚好。他们亲近过许多次,身体残留着体态纠缠的默契。

――“若无天生便可以相容的血亲,就只能另选一人来做养剑之用。那齐云天是男子,那么所选之人也得是男子,且要不足而立之年。然后由他割舍一部分元神养于那人身上,直到经年累月,二者气机渐渐融洽,如血亲一般。”

齐云天只觉得这一次的亲吻来得极尽温情,尽数绽放着浓艳的情绪。他们拥抱彼此,分不清谁是飞蛾,谁又是火焰。

第206章

苍青色的织锦被褥上绣着细腻的云气纹,铺展开来本是六合如意的图案,此时却被细长的手指抓皱做一团。外袍半褪在肩头,里衣大敞,露出苍白赤裸的身躯,左肩那道一直蔓到胸膛的伤痕依旧狰狞丑陋。

齐云天急喘了几口气,只觉得仍无法从那种身体被彻底打开的羞惭中拜托出来。这样的事情尽管不再陌生,且早已食髓知味,但于他而言仍是难以做到无所顾忌的坦然。他躺在张衍身下,只觉得背后柔软的被褥都那么灼人,身体要被蒸出汗来。脑海里昏昏沉沉算着时辰,又稀里糊涂地想起就算要行周公之礼,也该先宽衣解带收拾服帖才好,岂能像在外面时那样……

张衍吻过他的耳背,抿着那发烫的耳廓,声音低哑:“大师兄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