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天凝神想了想,转而注目于他:“你身上那道飞遁符尚有余力,从此处折返溟沧也不过三五日,当还赶得上。”说到此处,终是笑了笑,“你倒是精打细算,连一派的地煞都不肯放过。”

“物尽其用而已。”张衍只是一笑,随即从齐云天话中听出些别的意思,“大师兄不与我一道回去吗?”

“临行前,既然掌门师祖是分开下令,你我自然不宜一起回去。”齐云天闭了闭眼,似有几分倦意,“你且先行一步,我留下来处理那些收尾之事便好。这附近毕竟还逗留了不少别派修士,总要花点心思粉饰一番。”

张衍点点头:“也好,那就有劳师兄了。说来此物,也该交由师兄处置。”

他自袖中掏出那枚晏真人留下的神梭,齐云天目光微动,到底还是收下:“也好。你留一处隐秘的阵门给我便是,我处理完诸事自会将其封锁。”

张衍取出金印,忽又想起一事:“说来先前与泰衡老祖对上时,方振鹭方师兄侥幸逃过一劫,眼下还困在阵中,大师兄以为如何处置妥当?”

“瑶阴之事关系重大,”齐云天沉吟片刻便有了决断,“只能暂且委屈方师弟在此处多逗留一段时日了。”

张衍便知他与自己想到了一处,启动机枢金印前特地探查了一番方振鹭所在的方位,不觉一笑:“方师兄眼下正在西北角一处宫阙安身,想来当是无事。”他灵机一转,大阵顺应他的心意再起变化,“从此地往南不过二三里便是阵门入口,大师兄自便就是。只是你气机还未……”

“无妨,”齐云天握了握他的手腕,“不过是清点一些琐屑,阵中已无他人,也不会和人动手,宽心就是。”

送走张衍,齐云天依他所说寻到了那处隐秘的入口,再次步入阵中。

他一身灵机虽未完全复原,但先前强行突破,总还是恢复了三五成,不再似先前那般力不从心。他先纵身赶赴至泊心顶――眼下小界中诸多禁制皆被破去,他大可随心所欲地来去――甫一至外围广场,便可见满目狼藉。听张衍说,章伯彦带人杀上泊心顶后,便放出魔头肆意吞噬玄门修士,不少人皆是折损在他之手。

此番入得阵中的几名元婴修士,莫天心葬送魔手,岳御极被人夺舍,应成霖战败身死,到头来唯有自己前来清点遗骸。

齐云天远望着那一片死战后的痕迹,平静的目光里有一种司空见惯的冷漠。他原地伫立片刻,忽地振袖转身,衣袍翻飞间,那件寡淡的道袍变作了他身为三代辈大弟子一贯的繁复道衣,连带着长发也被正冠束起,一派端正仪容。

他抬手一招,北冥真水浩荡而来,拥簇在他的四周一并往小界西北角去了。

西北处有十数座宫阙依山而建,飞甍上高挂琉璃小钟,远远便可见一片清光点点。齐云天阖眼凝神一查,便确定了方振鹭所在之位,施施然在一座偏殿前落下。

他只看过一眼便知偏殿前被人用法宝设了禁制,反手直截了当地破去,步入殿中。

三道清光迎面袭来,齐云天动也不动,自有北冥真水将其卷去。

“大,大师兄?”

方振鹭原本隐匿于暗处,以攒月弓护身,一旦觉察到殿外禁制被迫,就要杀入殿之人一个措手不及。谁知三发箭射出,竟被对方视若无睹地接下,心惊之余这才看清那深邃渊流之后那张端庄平和的脸。

齐云天带了些许讶异与欣慰之色:“方师弟?”

方振鹭登时只觉如释重负,也顾不得齐云天如何在此,忙不迭地上前,难掩狼狈之色:“大师兄,还请大师兄救我!我……”

齐云天虚扶了他一把,温言道:“好了,已无事了,莫要慌张。此地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且慢慢说来。”

方振鹭深吸一口气,心有余悸地絮絮说起入得这瑶阴小界后的种种,自然免不了添枝加叶,最后又将自己被泰衡老祖吓得仓皇而逃一截说做是自己力战不敌,只得以智取为上的自保之策。齐云天貌似凝神地听着,也不揭穿他,只在恰到好处的地方露出些沉重肃然之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曾想此地竟发生了如此多的波折。”齐云天略微皱起眉,随即宽慰道,“是为兄来晚了,叫方师弟吃了这许多苦头。”

方振鹭连忙道:“不敢不敢。只是,大师兄万金之躯,何以亲赴至此……”

齐云天轻叹一声,示意他边走边说:“此时说来也是凑巧。这青桐山一事,我略有耳闻,你素来办事稳妥,我听说此事由你前来查探本也是极放心的,只是……唉,只是想到些事情,总觉得还是该来看看。”

方振鹭亦步亦趋与他一同往殿外走去,听齐云天话中大有深意,心头不觉一沉:“请大师兄替小弟指点迷津!”

“我既被你们称一句大师兄,那无论世家也好,师徒一脉也罢,我自当一视同仁。”齐云天坦然开口,“虽则双方偶有龃龉,但也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争斗,大家皆是溟沧门下,打断骨头总还连着筋。”

方振鹭目光几经变换,惊疑不定。

“可惜……”齐云天说至此处似有些不忍,摇了摇头,“罢了,你既无事,我这便带你回去便是。你日后自己要多加小心。”

闻得此言,方振鹭反而一下子跪倒在地:“大师兄!还请大师兄教我!小弟被困于此,终日担惊受怕,若非大师兄前来,我还不知要受困到何日!如此大恩,小弟自当相报,但还万望大师兄言明,究竟是何人害我至此?”

齐云天看着他叩首于脚下,眼中冷嘲之意一闪而过,随即仍是一派温和而唏嘘的模样:“方师弟且快请起。”

“若大师兄不肯相告,小弟便是有命回得溟沧,只怕有遭人暗算之忧……”方振鹭恳切开口,仍不不起身。

齐云天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你去想,谁与你同为陈氏赘婿,谁能差遣你这十大弟子,你到得此地,奉的是谁的命令?”

方振鹭一下子抬起头:“是霍……”

齐云天一指抵在唇边,示意有些话他心中知晓即可。

方振鹭眼中竟是愕然之色:“他如今已是十大弟子首座,为何要……”

“诚然,他如今已是首座,可十大弟子中却没有一个心腹之人。”齐云天望着极远的地方,低声开口,“此番若你一去不回,十大弟子人选出空,剩下那个名额,自然是要交由首座遴选,再报备于洞天真人知晓的。”

第138章

齐云天话语平静,像是在轻描淡写地说起一件稀疏平常之事,却听得方振鹭背后冷汗潺潺。

他回想起自己这一路的凶险,更是心有余悸。齐云天所说之事,他之前从未想过,一来因为他与霍轩也算有些交情,他二人的夫人更是族中的手帕交;二来,这青桐山异像本是玄奇之事,溟沧遣人查看乃是再正常不过的,又如何会去多想这一重利害?

“好了,眼下总归你无事就好。”齐云天的声音自高处传来,方振鹭只觉有一股气机将自己搀起,“你先前与少清那金敏长交手落了伤,想来还未完全调理回来,此番确实是委屈你了。”

方振鹭听他提起自己的伤势,大是意外,终是有几分感怀――先前自己被那少清小儿折了好大的名字,齐云天不仅遣了张衍替自己解围,更让人送来了上好的滋养丹药。自己总归是世家出身,齐云天身为师徒门下,却有如此气度,实在教他不得不钦佩,更毋论对方此番前来相救之恩。

“说来,这一遭可还有人与你一并前来?”齐云天忽而开口,“你这伤,霍师弟或许不知,一时疏忽也是有的,但陈族之中想来总有人清楚此事,可有多派几位长老相随?”

方振鹭神色一黯:“不过派了一位不理事的长老,已是断送了性命。”

齐云天这一问,倒教方振鹭不得不警醒起一些别的事情――自己当初与霍轩同为陈氏赘婿,只因那霍轩资历更高,陈族之内便事事更以他为重。如今霍轩已是十大弟子首座,陈族更是恨不得竭力扶持出一个能压制师徒一脉之人,日后种种好处,自己又能从中分到多少?

旁的不说,只说这次出行,族中便已隐隐对他有了轻慢之意,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可若摒弃了陈氏,自己又能去哪里寻个更好的靠山?

“大师兄!”方振鹭一咬牙,索性抱拳径直一拜,“大师兄此番救我,于我实在有大恩,小弟愿为大师兄效犬马之劳!”

齐云天仿佛有些讶异,随即笑了:“方师弟说的哪里话,你我同门,何须如此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