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吗?
护身与飞遁的法符在指尖犹自亮着光芒,张衍伫立于楼阁前,远望着旭日初升,云霞气势汹汹烧开一片。掌门临行前所赐的三道法符已用其一,不过剩下两道也足以成事了。
他拍开护身法符走出魔藏,收起这一片安身之地,取出那枚光泽流转的金印――对手是魔道高人,以自己如今的修为,对阵的机会只有一次。如何引出这机会,如何把握这机会,便只看这最后一搏了。
他手握金印,灵机一转,阵门开启的瞬间,飞遁法符便带着他往那出口掠去。
几乎是同时,一尾魔蛟昂首杀来――那分明只是一尊元婴,还未彻底恢复大能修士力量的万一,却在一瞬之间将天与地都染做漆黑一片,好似黑色的火焰点燃了四面八方,带着成千上万年前的嚣张霸道,无人能挡。
“来得正好。”
张衍忽地一笑,蓦然振袖回身,北冥剑气自他眉心一跃而出,眨眼间化作黑紫的锋芒斩下。魔蛟来势汹汹,对这一击避之不及,眨眼就被斩作两段。
然而胶着的那一刻,一缕神魂自魔蛟中蹿出,反而闯入张衍的眉心。
张衍只觉额前像是被烈火灼烧而过,心知是泰衡老祖早已放弃元婴之意,想要夺舍自己。识海间波澜骤起,惊涛骇浪接踵而至。
他不慌不惧,阖眼间已至心神之境。泰衡此举早在他意料之中,若非要诱这老魔与自己正面相交,他也不会如此孤注一掷。
“泰衡前辈,晚辈在此恭候多时了。”他于一片璀璨光河间起身,从容不迫地望向闯入自己识海之人。
“故弄玄虚!”泰衡眼见面前这年轻人与自己对上竟还如此游刃有余,心中恼火,当即化为魔蛟之身,就要吞纳此人心神。
张衍朗然一笑,运功抵挡。与那万年修士的半身相对,便是素来强势如他也感觉吃力。双方心魂交接在一处,那一刻眼前骤然一黑,他只见无数残影光景飞快地掠过眼前,像是眨眼间山崩地裂,海水如沸,一道光华于漩涡中绽开。
――狰狞的蛟龙冲天而起,光芒渐暗的宝镜沉入深渊,一道接一道的符??与剑光交错而来,将一片晦暗之物尽数封存。恍惚有龙吟声咆哮于天地之间,从亘古绵延至今。
张衍猛地自那片影像中挣脱出来,随即恍然大悟自己所见的竟是当年泰衡老祖斩尾之景。
魔蛟在同时抽身而退,硕大的眼目之中亦有惊异之色:“你竟然也……好,好,好,看来你与贫道冥冥自有一段因果!”
张衍虽不知他话中真意,但也丝毫不为所动。心神之境,稍有动摇便是万劫不复。
“你果然不知。”魔蛟放声大笑,“你当然不知!这世间虽有杀伐之剑可破万物,却也锋利不过天意高悬!”
张衍与他正面相对,黑袍无风自舞,翻飞如云:“命数有定,我自改之,天道有常,我自破之。晚辈只信事在人为。”
“竖子狂妄!天意若能改,何以为天意?你今日豪情万丈,来日必悔不当初!”泰衡老祖怒喝一声,眼中大有狰狞冷意,“张道友,你虽神魂坚稳,远胜常人,但贫道且看你又能坚持到几时!”
他转瞬间放出一身魔气,烧出一片黑火,浩浩荡荡席卷而来。
张衍虽与他齐平,目光中却带了几分居高临下之意:“泰衡前辈,只凭神魂相斗,晚辈却不是前辈对手,少不得只要请帮手了。”
抬手间有玉简从天而降,将魔气尽数罩住,任凭黑蛟如何挣扎,也只能被困其中。
“泰衡,今日此处,就是你俯首之地!”
意识仍是浑浑噩噩的,习惯了大局在握以后,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样疲倦狼狈的时候――仿佛当初跪在上极殿前的无望又如潮水般涌来,齐云天知道,其实自己从来没有摆脱过那些过去。
是真的,真的,太害怕失去了,那种无望经历过便没有勇气在回首。
雨渐渐下起来了,落在背后,湿透了全身,然而他并顾不上这些,仍在不遗余力地尝试着撞破封锁气机的桎梏。他没有时间再去等气机自主恢复过来,他必须要去找到张衍,他绝不可能让他一个人逗留在那样危险的的地方。
心头那种幽凉的感觉始终徘徊不去,他无法形容那种浑浊的力量究竟是从何而来,但眼下也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
第一缕力量吃力地撞破关窍便已叫人精疲力竭,像是刀锋沿着背脊狠狠一划而过。齐云天抬手捂着嘴,仍是咳出一口乌红的血来。血顺着指缝留下,他怔怔地望着掌心粘稠的血色,忽然间意识到头顶的雨陡然停了。
齐云天霍然回头。
漆黑的伞面上勾勒着一笔乌青,漆黑的衣袍在雨中像是晕开的墨迹。
“我刚才还在想,何为天意。”张衍笑了笑,撑着伞向他伸出手来,“没想到一出来,就看见了你。”
第137章
伸到眼前的那只手指节分明,平静而沉稳,齐云天却只怔怔地望着这只手的主人,一时间仍未回过神来。
张衍笑着叹了口气,索性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杀鸡焉用牛刀,不过区区一截魔蛟之尾,何必劳烦大师兄出手,由我解决便是了。”
手腕上传来清晰分明的温度,那温度在不知不觉间温暖了血液,于是整个人都仿佛自冰封中苏醒过来,有了意识,一颗心也有了跳动的实感。跪得太久,起身时仍有些站立不稳,齐云天嘴唇开阖了一下,似想说些什么,然而那些太过浓烈的悲喜到底还是被他压了下去,抿做一点释然而无可奈何的微笑:“泰衡真人毕竟是大能修士,哪里就是什么……”
“他固然是前辈,可惜长江后浪推前浪。”张衍全然不似经历过一场生死之斗,仍有与他说笑的心思,抬手其他拂去一身雨水泥泞。
齐云天握了握他的手腕,确定他是真的无事,这才放下心来。然而先前那转瞬之间的惊变犹在眼前,那些利落的话语烧得耳根还在发烫。他微微转过头,借着垂落的长发掩去了这些许痕迹,咬出一丝严厉,沉声开口:“张师弟,此番你可知错?”
张衍饶有兴趣地瞧着他发丝掩映下蔓了些绯红的侧颈,于是也一本正经地反问:“大师兄这是要问罪于我吗?”
齐云天顿了顿,发现对着张衍到底无法疾言厉色,连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口,只得低低道:“你既唤我一声大师兄,就当知悌顺,凡事以长兄之意为先,怎可……”
张衍咳嗽了一声,忍住不笑,正色道:“大师兄既然要论礼,我倒是有几句想要说道说道。我师承丹鼎院周掌院门下,恩师与琳琅洞天秦真人曾是道侣,与掌门执平辈之礼,那如此说来,大师兄这声师弟不知是否该改口叫师叔了?”
“……”齐云天一噎,几乎被这厚颜无耻的说辞堵得哑口无言,终是被气笑了,忍不住啐了他一句,“当年我若是不曾闭关,你合该叫我一句师父了。”
“哦?这不是问题。”纸伞自发飞悬在半空,挡去风雨,张衍轻笑一声,上前一步,轻而易举将齐云天抵在旁边的山岩上,在他耳边不紧不慢地发话,“想听这一句何不早说?是吧,恩师。”
饶是齐云天素来冷静自持,当下也毫无招架之力,苍白的脸上浮着血色,几乎找不到别的说辞。
“恩师在上,不知弟子屡屡欺师灭祖该当何罪?”张衍自然不肯轻易放过他,压着笑继续在他耳边开口,“恩师若要罚,弟子悉听尊便。”
“你……”齐云天抬手扶着额头,没想到自己修身养性几百年,竟然还能被一个小自己三百来岁的后辈说得面红耳赤。
湿热的唇压了上来,舌尖撬开了尚未合拢的齿关,比之往日的亲吻来得更具压迫与禁忌。齐云天下意识想退后,却又偏偏无路可退,只能被迫迎上张衍的抵咬,将整个人都交付予他。
张衍来回几番,自觉“欺师灭祖”够了,这才稍微松开,舔去他唇上的血迹:“大师兄可满意了?”
“……”
“横竖此间事了,眼下你我也该回去复命了。”张衍见好就收,替自家师兄将胸前乱了的衣襟理好,“我顺便挖了瑶阴十几条地煞,若再不回昭幽天池种上,恐就要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