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轩一拱手,正色道:“大师兄折煞我了,大师兄万金之躯,岂可轻易劳动?”

齐云天微微一笑,听着他的下文。

“只是这魔劫毕竟非同小可,是以小弟特召集了十大弟子中其余几名师弟,分赴各个动荡之处查看。”霍轩继续说了下去,“一来我溟沧乃是玄门大派,魔劫将起,人心不稳时,更该先站出来表态一二;二来也是防患于未然,免得一时疏忽,反漏了什么要紧之处,给了魔宗可乘之机。”

这话说的在理,齐云天自忖若自己还留在那位置上,以如今局势来看,也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不过眼下倒也不急着表态,且再听听后面的。

“杜师弟、萧师弟、庄师弟还有韩师妹已是分头去了几处仙府查探;宁师弟前些时日已斩杀了魔宗的老魔西武子,孙真人有心要他调理一二,故闭关于长观洞天;洛师弟先前领受了颜真人之命,外出寻访机缘,恐还要过些时日才归。至于钟师弟……”说到钟穆清,霍轩不由斟酌了一下,此人虽在琳琅洞天修行,但毕竟与齐云天有一师之谊。

霍轩虽未说下去,齐云天心里也已猜到了七八分,当下不以为意地一笑:“秦真人爱徒心切,情有可原。”

这话说得极为妥当,倒是解了自己的为难。霍轩心中暗叹齐云天的气量,复又道:“而日前小弟收到消息,说是姑上泽青桐山中仿佛有仙府出世,但消息语焉不详,隐晦提及仿佛亦有魔头作祟,倒极有可能是魔穴现世。小弟不敢大意,已是遣了方振鹭师弟火速前往,只是听闻少清,元阳,南华,太昊等派也相继派出了不少弟子,恐怕只凭方师弟一人,还力有未逮。”

方振鹭难堪大用,齐云天一早便知,只是霍轩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十大弟子中唯一剩下的,便只有一个张衍了。

张衍入魔穴两月有余,再过几日,也该返回山门了。

螳螂捕蝉,世家想借着霍轩这一步安排来个黄雀在后,当真是好算盘。

以自己的身份,要将这件事替张衍挡开倒也不难,但凡事可一不可二,若是此时先插手了此事,反倒是被世家牵了线走。但若就此不管……齐云天思量片刻,忽记起张衍先前出关后先是往下院去了一趟,嘱咐那些弟子自行开脉,待得三个月后再挑拣真传弟子。既如此,待他此番从魔穴归来,倒也可用这件事情将霍轩的命令挡了回去。

于是他从容笑道:“张衍张师弟是个可靠之人,待得他从魔穴归来,霍师弟倒可找他说上一说。”

霍轩见齐云天如此轻易地便松了口,心下稍安。他此番前来,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此事干系到调派张衍。当年自己初登首座之位时,齐云天就曾在字里行间暗示过对张衍的器重,连自己原先的洞府白泽岛,与开脉用的南浦陆洲都赐下予了他,足见这器重的分量。如今世家仿佛对张衍有压制之意,他不得不先摸清这位大师兄的态度。

眼下看来,齐云天倒并没有替张衍出头的意思,如此倒好办许多。他思及一些旧事,有些唏嘘。

“张师弟年轻有为,有他前去,想必稳妥许多。”此事敲定,霍轩也算是达到了此行的目的,只是眼下还有些琐屑,也该一并报与齐云天知晓才是,“还有一件事情,小弟想着还是该与大师兄知会一声。”

齐云天温言开口:“却不知是何事?”

霍轩笑道:“日前骊山派送来请柬,原是要在燕凉山办一场品经的法会,说到底也是有意想同几个宗门往来一番。小弟考量一番,这倒是个让年轻人出去见识见识的机会,是以有意遣门下两名弟子前去。大师兄当年曾出使骊山派,与骊山派几位真人亦是交好,不知觉得这安排可还妥当?”

齐云天闻得骊山派之名,眉尖微动,目光落在霍轩身后两名弟子身上,笑了笑:“哦?可是霍师弟带来的这两位师侄?”

“大师兄法眼。”霍轩颔首,“陈尚、陈易都还算可取,小弟有心想历练他们一番。”

齐云天心中回忆了一番这二人的出身,虽同为陈氏,但不过是分支旁脉,霍轩扶持这二人,一则也算全了陈氏颜面,二则又不至于让自己被陈氏左右,果然是好考量。这十大弟子首座之位,看似风光,实则背后却多得是明枪暗箭,霍轩这一步棋,他倒并非不能理解,眼下也不妨做个顺水人情。

陈易……若他不曾记错,仿佛是昔年陈渊的玄孙辈,陈子易的子侄。当初陈渊被自己一道紫霄神雷劈得当场往生,后来陈氏便又扶持了陈子易入十大弟子之位补替。可惜好景不长,门中一场内乱,那陈子易也是被他那太师伯一剑杀了。

陈氏自那以后,便不曾让本家人轻易出头,反是扶植了入门的赘婿,是以这些年,自己要拿捏陈氏的把柄,也是不易。

记起太易洞天陈真人那张貌似和蔼的面孔,齐云天心中终是冷笑一声。

第120章

与霍轩再是有聊两句,后者便起身告辞,齐云天命范长青相送,本欲返回后殿,却又一道符诏凌空而来,落入他手中。

齐云天手指一捻便知这是掌门相召,心中转过几个念头,皆是无果,索性径直动身,往浮游天宫去了。霍轩这边甫一离去,符诏便紧随其后,怕是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但他那位掌门师祖的心意从来高深莫测,一时间倒无法妄加揣度。

一路穿云抚浪,破开凛冽罡风来到浮游天宫,齐云天拾阶而上,在殿前朗声禀告:“弟子齐云天,奉召而来。”

“进来吧。”秦墨白声音自殿中淡淡传来。

齐云天稍加感应,便知上极殿附近已设下了重重禁制,一贯侍奉传话的道童也被屏退,只怕稍后要议的事情非同小可。心中虽在思索,步入大殿时步履却仍旧从容,齐云天望着那星台之上天河之下的身影,稽首一拜:“掌门师祖万安。”

秦墨白于高处回身,看着堂下的年轻人:“霍轩召集十大弟子的消息,你想必已是知晓了。”

齐云天颔首:“是。方才霍师弟造访玄水真宫,与弟子说起此事。如今魔劫渐起,四处不安,确实不容小觑。虽则此举有几分兴师动众,但也是于大局考虑。”

秦墨白闻言微微一笑:“那你觉得霍轩这个十大弟子首座,与你在位时相比如何?”

这话虽问得轻巧,但齐云天却隐约听出了些机锋,平静对答:“马飞日,象飞田,看似不同,实则都是棋子罢了。”

秦墨白不以为忤:“看来在那个位置上待了三百多年,你也愈发通透此道了。”他拂尘轻扫,身后天河流转,“姑上泽青桐山有仙府出世,此事你当听说了的。”

“是。”齐云天闻得秦墨白话锋一转,心中隐约猜到了是所为何事,“霍师弟有言,恐是魔穴现世,故而先遣了方振鹭师弟前往查看。”

“如今魔门虽蠢蠢欲动,但并非是魔穴现世之时。”秦墨白略微摇头。

“如此说来,那便极有可能灵洞仙府,却不知是哪一支道统?”

秦墨白的目光落在照壁之上,望着那游移的阴影,不露情绪:“恨人不识龙,是以常雕画。是非千古名,悟道一剑下。”

齐云天不觉一怔:“师祖说的可是当年以魔蛟之身入道,破界飞升而去的泰衡真人?”说至此处,他亦是明白了过来,“既如此,想来青桐山的异像,当是得那泰衡老祖传承的瑶阴派出世了。”

“昔年泰衡老祖离道功完满只差一线,却偏偏不得了悟,是以拜山溟沧,向祖师太冥真人问道。”秦墨白缓缓开口,“泰衡请教祖师,言道,余出身魔道,心慕玄门,数千载恪守本心,不曾有一日放纵懈怠,何以今日反是固步自封?祖师不答。泰衡又道,少时世人诟病于我,玄门不容,我唯有以魔入道,然到此境界回头再看,灵门玄门又有何不同,皆是道尔。祖师依旧不语。”

齐云天心中微震,此事门中典籍皆无记载,那必是唯有掌门传承方能知晓的秘辛,当下屏息凝神,专注听教。

秦墨白目光悠远,似有叹息之意:“泰衡见祖师不答,却无半分恼意,退于殿外甘心等候。待得第八十一日,太冥祖师竟提剑而出,大有将其斩杀之意。泰衡大惊而走,初时以为自己言语有所冒犯,方惹来此杀身之祸,而捧剑沉思百日,终是了悟祖师之意――他虽一心向道,然道心之上却输了一筹魔物皮囊。若要有所得,必先有所失。是以泰衡聚魔念与修为于蛟尾,自行斩下,后又了却魔身因果,闭关苦修,终得圆满。为谢祖师点化,泰衡破界之前留下那蛟尾与传承于弟子易九阳,命其开立宗派镇守三千载,若成魔断尾再无动静,便可离去,只等溟沧来日圆满此间报恩。”

齐云天第一次知晓瑶阴派背后立宗隐秘,听罢后不觉皱眉:“泰衡真人之传承现世,只怕诸方皆会觊觎,比之魔穴,此事亦不容小觑,需早作打算。”

他心中左右衡量一番,复又道:“泰衡真人传承既然事关溟沧因果,自当由溟沧传承之人所取。只是若兴师动众,反会让更多宵小怀揣争夺之心,稍有处理不当,便会惹来宗门之争。事关重大,只怕方师弟一人力有未逮。弟子自请前往青桐山,必取回瑶阴传承,圆满此番因果。”

秦墨白看了他一眼,似是而非地笑了:“确实需要你去上一趟,不过非是为取回那传承五器。”

齐云天几乎是在一瞬间明白过来秦墨白的意思,蓦然抬头,却只对上一双目光静谧无澜的眼睛:“弟子……”

“你说的不错,既然是溟沧的因果,就当由得溟沧所传之人所取。”秦墨白话语不紧不慢,平静间有种不动声色的凛然,“可还有人身负溟沧传承,却已非溟沧弟子。”

齐云天嘴唇嗫嚅了一下,最后终是抿成一线,不置一词。

“云天,你从不教我失望。”秦墨白的话语轻轻压下,却如有千钧,“此事唯有你去才最是稳妥。”

“……是。”齐云天阖上眼,沉声应下,“为求妥当,弟子人前必不露身份,秘密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