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真灵倒并不畏惧颈侧的剑光,似心情好了些,反而愈发嬉笑无方:“咦,我留在你大师兄身边,莫非你吃醋?”

“……”张衍认真思考了一下要不要从威胁上升到动手。

“小郎君年纪轻轻,心眼却不少。”真灵眨了眨眼睛,煞有介事地开口,“我若要害你心上人,机会可多了去了。旁的不说,就说你们两个在那小榭里面干柴烈火,你把你那大师兄折腾得……”

果然还是动手灭口会比较好。张衍将剑光逼近一寸。

真灵放肆地笑开,抬手间一片梨花纷扬,挡开了那剑光:“怎么,敢做不敢认?”她牵着裙摆在原地旋了个圈,歪着脑袋望着他,“你说的没错,‘花水月’确实是能操纵因果的法宝。我留在那个小子身边,是因为他答应了我一件事情。”

张衍的目光仍未缓和:“荒谬,区区法宝,也敢妄改天道大势?”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定,我不过是一件法宝,能呈镜中人身上千般因果,供人了断。而如何待那因果,却是每个人自己的事情。”女童用手梳理着长发,眼中有悲悯一闪而过,“一个结或许要千百般纠缠才能打上,要剪开,却只是一刀两断的事情。”

“因果与气运相连,如何会有人自断因果?”张衍见她老实交代,也就收了剑光。方才几番试探,他已是看出,此人虽是法宝真灵,但一身灵机衰竭萎败,便是修为远胜自己,斗法也断不是他对手。既如此,更不可能胜得过他那大师兄。

“如何不会呢?”女童似觉得他问得好笑,“厄运缠身的人想要摆脱困顿,心思毒辣的人想要报复,人心千奇百怪,什么都有可能。很多年前也曾有过一个玄门弟子来到我面前,说对她的道侣很失望,愿斩了与他的因果,了无牵挂地去转生。我见她可怜,也未如何为难她,便看着她斩了。”

张衍一挑眉:“斩了又如何?”

“她这厢斩了因果,来世便与她那道侣再无干系,哪怕那人想寻她的转世,如何费尽心机,也是寻不到的。”女童懒洋洋地开口,显然已是见惯了这些恩怨纠葛,“缘分断了,便再不可能连上。也许会有例外,”她顿了顿,目光在张衍脸上逡巡而过,“可是又有谁拗得过天意呢?”

张衍只觉得听了段无趣的故事,当下在这无关紧要的地方已耽搁了太久,还不如去旁处追查一下魔宗的痕迹。这么想着,却又有个念头徘徊不去,大师兄有这牵引缘法的法宝,却不知可曾用来了却过什么因果。

随即他想起一事,望向那真灵:“大师兄说他存了一段影子在这镜子里?”

“他可宝贝你呢,你入一趟魔穴,唯恐你伤着碰着,还巴巴地留了影子在我这里,若你有什么不妥,便照拂你一二。”真灵撇撇嘴,有些嗤之以鼻,“他从前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喜欢你喜欢得小心翼翼,唯恐被你知道了去,如今能光明正大地对你好了,自然更是掏心掏肺。你们年轻人你侬我侬,倒累得我一个老人家受罪。”

“……”许多话自己心里清楚是一码事,被人一语道破又是另一码事。好在张衍修行多年,身经百战,千锤百炼的除了那一身力道身躯,连带着还有自己的脸皮。但他终究还是忍不住略微笑了一笑,“那便有劳你好生保管那影子。”

他遥遥望着魔穴深处的昏暗景象,暗自将那话咀嚼了几个来回,嚼碎了化在舌尖上,仍是甘醇的滋味。

如今魔劫渐起,此番不过是入魔穴追查魔宗痕迹,来日只怕还有更多未知劫数。他自然不惧那些魑魅魍魉,也知晓如何才能妥善地保全自身,齐云天不着痕迹的担忧,他却并不觉得累赘或多余――或许是因为从前吃过苦头,才会对这些事情越发上心,唯恐他吃了世家的暗亏。只可惜那个人当年被刀剑相摧的时候,自己却并不在他的身边。

不过以后倒是不会了。

将上明院呈来的卷宗一一看罢,做了批复,又大致过了两眼九院近两个月的事宜,简单交代两句后,见时间尚早,齐云天便唤了齐梦娇与周宣二人到跟前,考教起他二人近日的功课修行。

张衍往魔穴一行也近两月,却不知结果如何。

他心中难免挂念,但长辈面前倒也不会表露分毫,只是前些日子同老师往长观洞天赴宴时,他那位孙师叔推杯换盏间,仍不忘八卦一句,大抵意思便是说,正所谓小别胜新婚,待得张衍回来了,叫他于那档子上要注意些分寸,莫要逞一时血气方刚。

说罢,还给了他一个语重心长的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齐云天生平头一次觉得有些冤枉。

碧水清潭边的日头正好,龙鲤近些日子哪里也不愿意去,就爱在岸边懒着。齐云天也索性就在附近的烟柳下设了案几,批阅些杂事。此时齐梦娇与周宣已是答过了他的考问,一个冲着龙鲤挤眉弄眼,一个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

齐云天抬头看了眼自己这两个弟子,目光在周宣身上不动声色地一扫而过。

与齐梦娇不同,收这个孩子为徒,是他当年为着摆平洛清羽那件事情有意为之,从一开始,师徒情分便来得浅薄。但再如何,他也是自己的弟子,岂有不上心的道理?

“都还算不错。”他将二人答过的道经合上,淡淡夸赞了一句。

“大师兄。”齐云天本要再勉励两句,范长青忽从回廊另一头匆匆赶来。看他的神色,便知是有要紧的事情。

“今日便先如此吧。”齐云天向自己两个弟子笑道,“你们各自都有差事,且先去忙。修行虽重在勤勉,但也要量力而行,戒骄戒躁,为师不会如何苛责你们。”最后一句他是向着周宣所说,后者对上他的目光便埋下头去,露出些许惭愧之色。

他摆手示意二人退下,待得齐梦娇与周宣离去,范长青这才上前,低声禀告:“大师兄,方才霍轩发了召集十大弟子的谕令。”

齐云天微微一抬眉:“所为何事?”

“这却不知,仿佛各自都领了任务,陆续外出了。”范长青摇摇头,“如今门中十大弟子,唯有霍轩与钟穆清二人。大师兄以为,该是何事,才会如此兴师动众?”

“张师弟犹在魔穴未归,他那道令牌是作何处理的?”齐云天神色不变,平静开口。

“已是发到了守名宫处,托付彭真人转交。”

霍轩。齐云天微微皱起眉,他虽知此人与陈氏算不得一心,但如今世家捧此人为首座,双方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想这霍轩接替首座之位已有八年,如今还是第一次召集众弟子,于情于理,剩下九人都该给上一个面子。只是张衍那边,免不了才从魔穴出来,就又要在外奔波,耽搁下修行。

世家几个洞天闭关,却留了霍轩这枚棋子在外。只怕霍轩此番,一来有立威的目的,二来也是想旁敲侧击一下师徒一脉的反应。

他放下朱笔,徐徐起身,范长青一时拿捏不准他的反应:“大师兄这是……”

齐云天不紧不慢地一笑:“走吧,同我去前殿,想来这位十大弟子首座,投了石,也该来问路了。”

第119章

不过半个时辰,齐云天口中所谓投石问路的霍轩果然携着两名弟子来玄水真宫拜谒。

范长青一边心中暗叹大师兄的料事如神,一边又担忧起世家这次作妖。霍轩如今身居十大弟子首座之位,继他之后,只怕还有那杜德紧随。随着这一辈的十大弟子接连成就元婴,大师兄却自请暂不入上三殿,未免托大了一些。

心中虽然无数个念头转了又转,但他见了霍轩,面上仍是一派恭敬客气地见了礼。

霍轩虽入赘世家,但行事素来雅量低调,不曾有半点飞扬跋扈的时候,更不似方振鹭那般自夸自傲。他虽是十大弟子首座,但仍是与范长青执平礼,转而又向着齐云天行过尊礼:“大师兄安好。”他身后两名弟子也皆是行了大礼。

齐云天随和一笑,虚扶了一把:“霍师弟不必多礼,快请坐。”

霍轩待得齐云天在上座坐下后,这才在客席坐下,他那两名弟子也规规矩矩地立于他身后。齐云天含笑间亦看得分明,这两个年轻人皆是出身陈氏,化丹修为,几年前的大比之上也还算一展身手,其中看着略显木讷的一个,之前还曾同陈长老来他玄水真宫,一叙那方振鹭与金敏长一事。

霍轩一日与世家绑在一起,一日便得顾忌这层裙带关系……只不过世家想驱策此人为傀儡,却是小看了他。

“大师兄于玄水真宫清修,我本不该以凡事相扰,只是如今魔劫渐起,许多事情不得不早作打算,故而特来与大师兄相商。”霍轩本欲先寒暄几句再入正题,然而对上高处齐云天的目光,又只觉自己此番前来对方倒像是早有准备,索性开门见山。

齐云天品鉴了一下“魔劫渐起”四个字,心中微哂,如今人人心中要打什么算盘,都喜欢把魔劫挂在口边,仿佛如此,便先占了一重大义在里面。他那不屑倒并非冲着霍轩去的,只是思及张衍被这等缘由支出去探查魔穴,便又在微光洞天的账上记了一笔。

“霍师弟思虑周全,是该未雨绸缪。”齐云天知道霍轩心中必定早有一番布置,只是想要施展手脚又恐自己这个三代辈大师兄从旁掣肘,“为兄虽已从首座之位退下,但师弟若有需要为兄相帮的地方,大可不必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