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文一看周围就知道她没好好吃饭,绷着脸点外卖,勾的是粥。
“它包含的情绪太多了,不是直击的强烈,每一道都非常激烈,复杂到,有点.....overwhelming。会让人想逃避。也很,”他想了想形容词,“.....困顿。”
艾德文再度端详了片刻,发出反馈,柔声道,“让它停留在未完成的阶段,重新开始一张,可以试试吗?”
江淼想为作品申辩,她想捍卫每一个落笔的用意,想和他解释每一个使他感到不足的困惑,但对视半晌,她想他是对的,她在这画上赋予了太多的意义,繁复到甚至忘了初衷。
粥送到了,艾德文在桌上理出一片空处,给她拿了勺子。
“下次起码留个短信吧。”他敛了怒气,坐下陪她吃饭,“我又不会拦着你。”
“对不起。”她小心翼翼勾住他的手指。
之后江淼开始养成时不时和他更新行程的习惯,这事就算翻篇。
有时江淼到了艾德文公司附近,会在路上买点没什么气味、方便分享的点心,分量足够他分给同事,也不尽是“高大上”的,红宝石蛋糕,咸蛋黄肉松青团,小盒装的蒸汽眼罩。动物表达友好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分享食物,搁到现在,对高级办公大厦内衣冠楚楚的人类仍是适用。艾德文在公司的形象一向是认真不苟到带着德国人的较真,虽然不够圆滑,好在文化差异和偏见带来的隔阂在关怀备至的好意下销声匿迹。渐渐的,同事们在早晨或下班时见了面会带着真诚的笑意和他问好,也有人和他分自己的零食小点,到了应酬前多嘴,提醒他几句该注意的当地风俗。有次在休息区撞见艾德文热饭,矮个子的小吴感叹一句“长得帅就是好啊,找的女朋友都这么优秀”,艾德文闻言友善一笑,认真地说“您也会有的”。小吴抱拳道“借你吉言”,引来哄堂大笑。
清明节前后,江淼许久未见的两位高中同学来M市找她。平日里虽有信息来往,见了面仍是说不完的话。艾德文给她录了段敲器皿的音频,叮叮当当的依稀能听出是前日一起听的CD开场曲。她了然这是想她的信号。她抿嘴笑,回道:“在XX喝酒,快结束了。”那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没一会儿,叮,“我来接你”。
这便是要来的意思了。艾德文的嘴像会吐魔法,但凡是说过的都会成真。
朋友抓到她玩手机,看了眼时间戏谑道“查岗啊?”
“不是,说来接我。”她眯着眼笑,甚至带了点没察觉的小炫耀。
算着艾德文差不多到了,她们仨结了账,正巧艾德文挽了件大衣进来。
“Penny,Zoey,高中开始认识的朋友。”江淼互相介绍,“艾德文,我男友。”
“你们好。”他落落大方地伸出手问好。
“可以啊。”三人小群里Zoey发道。
Zoey玩得开讲得出口,这些年没少说过她约炮约到了朋友的前炮友之类的猎奇事件。江淼嗦着温牛奶,发了句“我的”,招来一顿嘲笑。她装作要捏Zoey手里的牛奶盒,后排三人笑闹得专车司机都转头看了眼。
艾德文主动提出先送她们,四人到了酒店,江淼送她俩上去,三人许久没见,站在房门口又聊了会儿天,艾德文在大堂耐心等候,想起同事教的套路,从车窗里给司机递去两根烟,司机摇摇手,表示自己不抽,他就扫码转了一百以示谢意。
江淼看了眼表,想到车还在等,正想着要不要让艾德文取消,晚点再叫一辆。昔日同窗催促她快走,临行前想到她几年前多次说起的夏日艳遇,惊讶道“不会是他吧?”
她难得羞赧,别别扭扭地承认。
“搞什么啊,江淼,这么认真?”
“怕不怕啊?”Penny知道她高中的精神状态,替她担心。
“和他在一起没什么负担。每一天都很开心。”她想了想说,让她们关门,别整什么十八相送那一套。
“回哪里?”艾德文问。
江淼退出地图,放下手和他的交叠,“你那儿吧。”
闭目靠在他肩上。
*(tiff=英文里的“拌嘴”。)
(overwhelming=压倒性的,命令艾德文明天开始背汉语词典。)
(原想把本章取名“料峭春寒”,取自释普济的《五灯会元》卷十九:“春寒料峭,冻杀年少。”,想想不合适,惊蛰都过好一阵了,眨眼。)
赴青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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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青柳赴青柳
江淼和艾德文逐渐找到了两人相处的平衡点,事多时留个简讯各忙各的,得空了一起出趟门,时间短就吃个饭,周末无事还能坐高铁去附近城市玩一玩。天气逐渐起了热意,岸边的柳树都泛着鲜活的青色。江淼知道他喜爱运动,关注着周边的户外活动,赶在最后的运营时间定了长白山滑雪。江淼连着几个周末来带他爬山游湖,累得够呛,自称“不学任何网络视频教不会的事”,艾德文不愿勉强她,不去怀疑这话有几分假,和朋友去了吉林。
机场回来路上江淼收到艾德文短信,说等下有客人来,是这趟同去的朋友。江淼家热水器坏了,来修的师傅说要等部件到,她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性子,把钥匙留给阿姨,艾德文外出的这几日,住的他的公寓。
江淼没有意见,回复“好啊”,再洗了些青菜,多抓了一把面。边切菜才转过来,自己也算半个客人,跟她说这些干嘛。
两位到了家,James放下包和她问好,热情得不用开口就能感受到他是美国、澳洲那边的人,恨不得跟她碰个拳再击个掌。
艾德文无奈地解释James不知道哪来的精力,非要和他比游泳。江淼但笑不语,听James说“艾德文整天都在讲你”,知道是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来看“好看”的。
如她所料,两人压根没下水,艾德文拉他去楼下买酒,估计是在路上叙旧,好一会儿才回来。江淼切了点香肠陪他们喝,她跟人熟得快,接上几句,最后倒成了James和她聊天,大讲特讲艾德文在大学那几年,艾德文偶尔申辩几句,被他嘹亮的笑声盖了过去。江淼脸色不变,握着艾德文的手,笑着和James碰杯。
近年来浸入式戏剧开始流行,其中江淼最欣赏的Secret Cinema开到M市,江淼得了消息去订票,抽到一张上层阶级一张底层舞女。舞女自然是她了。江淼在官网买了两套戏服,两人牵着手进剧场,在场所有工作人员都十分入戏,表现出震惊或艳羡的模样。一位画家被她碰掉了笔,她蹲身去捡,反被他惊叫着驱赶嫌弃。剧场各厅同时进行着各项活动,还原出一个完整的世界,有马戏团,有高雅沙龙贵妇人景象,有贫民窟困境,细节无一不用心。主人公的剧情保持发展,众人前去合唱最著名的主题曲,她和艾德文进了还原当时年代风格的酒吧,坐在过道旁的桌边看大家歌唱。
回了家已是精疲力尽,江淼不肯起,艾德文轻车熟路地帮她挂好衣服、给浴缸放水。两人玩得水花四溅,地上湿得不成样,江淼踩在他脚背上出的浴室。次日不用上班,江淼有心为难艾德文,非要他给她涂甲油。艾德文哪有说不的时候,就算是拒绝也得发表德式特有的三行字铺垫,说到一半先因为拒绝了人而内疚不安起来,还不如不说。江淼捧着画集,艾德文背靠在沙发扶手上,将她的脚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先拿底油练手,再颤颤巍巍上红色。好不容易涂完了一只,被江淼故意一晃,划出去一道。他拍拍她的小腿警告,拿着棉签蘸卸甲水。
聪明的人是不是学什么都快?她看他匀称涂抹的样子心想。江淼突然想到下午友人吐槽她那个二十九岁了还没有人生规划的享乐主义男友。
“.....晚开出去一天能省一千刀,我实在忍不住了,我说‘兄弟,你这事是不是做得有点太鲁莽了’,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我这叫快而准确’,我的天,我当时都不知道先杀谁。我还是他!快!而!准!确!”
友人抓狂的破音还在耳边萦绕,艾德文还在涂,她用脚跟压他,问他接下来什么规划。艾德文的手停了一秒,他给十趾上完护甲油,让她能想到他展示PPT时的模样。艾德文有条理列出两项选择,在中国内地发展的考虑,先大夸中国市场在国际的重要性,像是自辩似的说着在中国的工作经历对他有多有益,对他未来发展方向多么多么意义非凡等等,欲盖弥彰地绝口不提她。又说到最近亦在参与、促成父亲的慈善组织的活动安排,目前主要在非洲进行援助,讲到和中商的合作;如果返德,大概率进自家公司。德国风格的低调让他不习惯这么坦白,但他仍强迫着自己忍住尴尬,准备交代家底。
江淼像是突然厌烦了这段对话似地打断他的面试应答,她问他五一去不去旅行。
艾德文一愣,说好啊。
*(三行字的梗来源于马克吐温吐槽德语的这段话:“每当德国文人跳水似地一头钻进句子里去,你就别想再见到他了,一直要等他从大西洋的那一边再冒出来,嘴里还衔着他的动词。”)
(标题来自wuli仙女苒:“我看清明前后,突然想到‘赴青柳’。春天到了,柳树也开始变青了,但是初春的时候柳树还是黄的,到热起来了才会葱郁,青柳一相赴。而且柳树感觉比别的树飘渺,更中国的感觉?西方国家感觉说春天不会想到柳树。”打个广告,苒妹超有文化,欢迎去起点看绝美古风群像《冉冉岁将宴》。)
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