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节假日旅客多,或许是她们来得迟,反而遇上了一张靠窗二人空桌。成夫人满意地看着夜景,江淼提了一句明晚的包机游览,她点点头,敲板白天先逛街。
成夫人身材不适合西方设计,因此对日本设计师情有独钟。一天下来,大包小包地全部让百货送到酒店,再急急忙忙赶去机场。约的时间段标题都特意突出了日落之美,这天藏青色下似是被平铺开的绿色橙黄,看过富士山和伫立在城市间的晴空塔、东京铁塔,介绍里说东京夜景像“堆满星辰、宝石的珠宝盒”,确实如此。
第二日换江淼做主,两人在各馆年休前走马观花地转了一圈,下午去了齐藤上太郎家领了和服,牛仔布上印了竹,丝绒的足袋上纹的是星星标,店员介绍刚推出的改良版木屐,换了材料,更加防滑。江淼定的是男式,引来成夫人连连皱眉,借着由头给她在附近名品店买了几套裙装,蕾丝、刺绣、水晶、羽毛,都是成夫人喜欢的少女风。江淼在试衣间和艾德文发信息,瞥见成夫人笑逐颜开地坐在外面和中文导购员聊天,过了会儿又提来两双鞋和没摆在外边的包。她叹口气,提着新换的裙子一脸无奈地走了出去,听成夫人指挥来回转圈。
艾德文在另一头看着照片笑,回了一句“很好看”。
新年那天,成夫人有意避开人流量最多的浅草寺,母女二人转而去了清水寺。成夫人存心来感受节日氛围,别人是来参拜神灵,她尽了礼数便开始看人,一下说结伴前来的姑娘头发盘得好,一下夸另外一位的和服花纹有意思。江淼求了个签,大吉,找会日语的朋友翻译了一番,样样都说好,成夫人一高兴,往賽銭箱里卷了不少现金,临走前还要双手合十、连连道谢。
在东京多呆了两日,江淼买了些纸和画具,遇到一件喜欢的大衣,码数太大她穿不了,干脆买了给艾德文。在临行前一天,江淼特意早起,带着成夫人在日比谷公园吃了心心念念的松本楼蛋包饭。老天爷给面子,连着几天都是大晴天,成夫人给她系紧围巾,挽着她的手在公园走,走着走着擦起了眼泪,江淼一顿,装没察觉。最终还是忍不住拿了纸,给她擦泪,“新年哭什么,福星都要被您吓跑了。”
成夫人呸她,直念“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江淼好笑自己都能合法当妈的人了,还被她用这个理由脱罪。
“成老板,我错了。”拿晚上要去的豆腐屋哄她,说在东京铁塔下,日式老建筑,那庭院有多漂亮。
对坐喝茶时,成夫人说:“我就想你有个人陪,男的女的都行。你一个人,年纪大了怎么办?我和你爸......”知道她不爱听这个,成夫人特意用“老”代替了“死”。
江淼垂着眼,以往怕是软硬兼施,强调一番自己不婚不育的主张,今天就转转茶杯,说了句“再说吧”。
成夫人瞧她一眼,觉得稀奇。
*(heliport=直升机场,照搬有点怪,干脆写作机场。)
(賽銭箱=日本庙宇里的“功德箱”。)
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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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ise
生日生日
大衣很合身,说来奇怪,简简单单的设计和面料,穿上时竟给他带了些与他贴合的亚洲气息,跟游客租借他国的服饰拍照的违和感全然不同,柔和了他肢体自然呈现的锋利。艾德文回来时亦给她带了礼物,用圣诞主题的红绿彩纸包着,还用白色绒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江淼拆开,是一个手工的彩绘玻璃花瓶,用色非常素雅,还有一套内里是里希特风格的圆碗。
“谢谢,我很喜欢。”她接了水,将刚买的新鲜百合放进花瓶,去而复返,兴高采烈地将碗冲洗后按颜色放入柜中。艾德文撑在桌上看她,她奖励似地吻下他的脸颊,再次重复道:“我真的很喜欢。”
艾德文的生日在一月末,江淼上次在他的护照上瞟见,她问过那日行程,艾德文和同事仍是西方式的“公司和私生活分开”,他虽有几个朋友在M市,男孩子之间似乎也不太会去记对方的生日。江淼状似无意地问他那礼拜安排,艾德文如何知道她得知了他的生日,完全没往那想地老老实实汇报。
江淼计划给他庆祝一番。
江淼说那天要去见人,正好在他家附近,有一套书顺便给他送去,以此为由问他拿钥匙。艾德文虽是疑惑,二话不说取了备用钥匙。
书是真的有一套,江淼从别人那儿收来的未开封限量,是艾德文称赞过的摄影师,序号也好听,986。江淼算着他上班的点到的公寓,半年过去了,和三月前的照片没多大变化,除了玄关处灯下放着的手雕,全是实用派,极简风格的用具,“包豪斯”三个字直冲脑门。江淼知道没人,仍自顾自地嘲笑着“还真拎包入住”,挑高的酒店式公寓,她又“啊啊”两声测试会不会空到有回音。
江淼在茶几上放下书和新买的钢笔,再看了眼冰箱,心里有了数。楼下就是一体式的高档商场,她按盘算好的菜式采购,一个人拿不动,她分了两趟采买,第二次顺便给他准备了些水果和按他平时口味选的一些速冻食品。有锅,这点她确认过,虽然新得像是刚拆封。路过礼盒柜,她猛地想起某次听说的德国习俗“生日筐”,挑了个小篮子,到家将里边的巧克力等拿出,把准备的礼物放了进去。到了预约拿蛋糕的时间,江淼特意和店家商量过她来裱花,她将头发扎起,戴上厨师帽,画了片海。
艾德文被告知的是江淼想不出吃什么,等他到家再决定。他进了门,桌上已经摆着几道标准德系菜,搓成小球状串起的土豆丸子架在盘上,下面是冒着热气的肉酱汁,散发着肉桂和水果香气。Weckewerk装在碗里,相邻的小碟中装着切片的腌黄瓜。土豆沙拉中放着血肠、酸菜、萝卜丝,血肠他前不久见过,是江淼从丹东老板那买来的。酒柜里多了啤酒,他拉开一听,厨房里江淼套着橡胶手套一脸凝重地炸肉排。
“别忙了,够吃了。”他不敢惊她,等她关了灶才出声。
“想得美,就这些了。”江淼端着盘子,凑过咬啤酒瓶,艾德文托着瓶底喂她,“吃不饱叫外卖。”
江淼从冰箱拿出蛋糕,22岁的生日,她偏插11根蜡烛,中间不知道从哪搞来的老式莲花蜡烛,吱吱呀呀地放着生日快乐歌,把她自己都丑到了,还止不住地笑。艾德文拍了张给父母,之后抱着她拆礼物。这次他什么也没有说,江淼一派顺从样,他低头吻她,脸庞映着烛火,一隅温暖的光。
晚上客厅里放着歌剧,艾德文躺在沙发上回接连不断的祝福信息。江淼洗了澡出来,穿着吊带,外边套了件他的睡袍。艾德文见状将温度调高几度。她拿着一瓶身体油,让他转身,将她跟泰国按摩师学的技巧试验起来。摁到紧绷处,江淼用肘使力,艾德文舒服得闷哼出声。他将脸埋进枕头,想起留宿的第一次,红了耳根。
*(里希特=指德国艺术家格哈德里希特,作品以“模糊”感为主要特点,曾说出“艺术是最高形式的希望”(Art is the highest form of hope,1982);画作常用刮刀(squeegee)和油漆创造质感,开头的图片是里希特作品非常典型的一种表现效果。)
(包豪斯=德语音译过来的“Bauhaus”,起初是德国学院的名字,以“形式追随风格”出名,在现代主义风格中占有相当重要的一席之位。德语喜欢组词,bau意为建造(build),haus是房屋(house)。)
(生日筐=德语"Geschenkkorb",德国小寿星会把想要的礼物放在生日筐里,亲朋好友们会从里面选一个付款,虽然艾德文不小了也根本没有选择礼物的权利,但江淼长不大,也安排上~)
(Weckewerk=德国的一种香肠,外观像肉泥,里面含猪肉和煮过的猪皮,一般和腌黄瓜搭配食用。)
(丹东在朝鲜对面,市里有个朝鲜城,有不少北韩人跑到东北开餐厅。吃过一家高丽火盆,是老板家自己做的血肠。)
春至
8072660
shuise
春至春至
二月中旬,眼下青黑的江淼躲在艾德文家睡觉,艾德文起夜喝水,江淼睡梦中皱着眉,不安地动了动,他扶着她的头替她平了平枕头,两人就这样度过了情人节。眼下家里已被她添置了不少东西,自从发现艾德文对她宽容到似乎无下限后,江淼往他家里陆续运了枕头,睡衣,衣架,突发奇想做的小玩意儿.....得寸进尺的放肆存在于她的基因里,只要还有一秒呼吸,都改不掉这个毛病。自己添置新衣,就要给他带两件,离不开身的毛毯要去买同款,见了喜欢的袖扣一个颜色不够,得买三对。哪怕她鄙夷江父,也从他那潜移默化了用金钱表达在意的陋习。直到有天她又拎着两个购物袋,往他身上比尺寸。艾德文无奈地说:“亲爱的,我都快穿不过来了。”她当即领悟到他是真的不适应这样,很快住了手,改空闲时会为他准备便当带去公司。艾德文让她不用费心,她说“给我个逃避的借口吧”,他知道,指的是她少有进展的作品。
二人依旧会出去约会,中国对艺术界的关注和引进以井喷式增长,不少大家来M市、J市和邻近的H市巡演。有时他们会去看剧,遇到不喜欢的江淼不愿浪费时间,等中场休息退场,想到正中间空了两个座,往往艾德文是不好意思到坐立难安的那个。
“这叫tough love.”江淼说。
艾德文说不过她,任她指挥。
春节江淼受邀去李教授那过,走之前她带着艾德文包饺子,起先还在好好地掐褶子,渐渐地捏成什么样的都有,熊耳朵,兔尾巴,超重金鱼,江淼说什么,艾德文便指鹿为马。全城禁止燃放烟花,她就拿个小时候玩的窜天猴、飞碟和呲花,搁在纸上和他用蜡笔画燃放的样子,画过就算放过。下了几个算是过了年,吃不完的裹起来放在冷冻柜。
也不是没吵过架,艾德文更倾向于称之为一场合理的“tiff”,他说这读音听上去更像是场不那么严重的小争执。
记得是在三月头,江淼将自己关在工作室,半月来没回复任何一人的消息,睡了画,醒了抹,这是场前所未有的停滞,她的“梦”停止了生长,相较于几月前几乎没有差别。她不明白哪里堵住了倾诉欲,没日没夜地坐在帆布前,像是要等它出声对话。
艾德文含着愠怒抵达工作室时,江淼正坐在一片漆黑里,仅留了一盏灯,打在画上。
“我很担心。”他压下汹涌的情绪说道。
江淼下意识想回些什么,即将出口前意识到会有多伤人,她摁了摁手机,早就没了电。明白自己一声不吭地与世隔绝行为,她亦感受到一丝愧疚和无措。
“.....对不起。”她说。有几天没跟人说话了,她的声音有些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