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慧照声音沉重:“你才是此案主审,依法裁断,无有不可。”
话音刚落,好德急匆匆进了书房,抗议道:“不可不可,万不可判凌迟啊!”
杜仰熙劝告:“四姨,我们在讨论方玉蝉杀人重案,你不要意气用事。”
好德正色道:“杜推官,敢问有人三年父丧未满,服内成婚,该当何罪?”
杜仰熙想也不想:“自古为父母守孝乃儿女本分,孝期成婚是为大不孝,更有违国家法度。大宋凡居父母丧而嫁娶者,依律徒三年,判和离!”
“那他们就做不成夫妇喽?”
沈慧照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追问道:“方玉蝉定婚时未曾除服?”
好德激动地说:“岂止定婚时不曾除服,今天才是她三年守丧期满、不禁嫁娶之日!先才我见崔妈妈偷偷祭奠,再三盘问之下,她才吐露真情。原来她们主仆生怕那继母再来寻衅闹事,只得谎称丧期已满,着急嫁人脱身!”
好德目光闪闪地盯着二人,等他们下一个结论。
沈慧照沉吟:“所以,方玉蝉刺伤陆九郎,不能以谋杀亲夫论罪,断不了恶逆大罪!”
杜仰熙起身踱了两步,猛然转身:“可是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还是要判绞刑啊!”
沈慧照却说:“方玉蝉甫一入狱,未经审讯,已坦白罪行。杀伤的既是外人,自首减罪二等,绞刑改判流放。”
杜仰熙陡然醒悟:“依太祖定下的折杖之制,流罪三千里,可代以脊杖二十,再加”
沈慧照和四娘异口同声道:“配役一年!”
谯度眼神复杂地看着高兴的众人,始终不发一言。
杜仰熙抚掌大笑:“好了好了,没想到服内成婚倒救她一命,这可真是峰回路转,绝处逢生!可孝期成婚是为忤逆,杀伤人命更是不仁,这样一个女子,为何你要替她谋算呢?”
好德回答:“她是好人,我为她辩,她是恶人,我还要为她辩,只因她罪不当死呢。”
杜仰熙钦佩道:“四姨,你嫁了沈大人,可真是日进千里,叫人刮目相看。方玉蝉逃脱一死,全仗了你的功劳!”
好德莞尔:“也得大姐夫你秉心公正,从善如流啊。”
沈慧照目光一转,落在沉默的谯度身上:“谯度,遣人日夜兼程赶去杭州,将方家根底查究清楚,以便具文陈报。”
好德好奇道:“三哥未免也太小心,方表妹再糊涂,还能弄错亲生父亲的丧期吗?这样大事,崔妈妈怎敢妄言。”
沈慧照微微一笑:“例行公事而已!去吧。”
“是,卑职即刻去办。”谯度匆匆退下。
杜仰熙收回望向谯度背影的眼神,扫了沈慧照一眼,沈慧照几不可察地颔首。
好德看到二人的眼神交流,心头升起怀疑:“你们”
沈慧照及时起身,如常笑道:“难得姐夫来我府上,公事谈完了,还请移步花厅,我新得了一饼建州王家的白茶,世上茶之精绝者无出其右,正想请你品鉴!”
杜仰熙故作惊奇地看向好德:“哟,你这本事可了不得,我们沈大人谈完了公案不赶人,竟叙起待客之礼了!”
好德失笑,只觉沈慧照有意打岔,心头怀疑不减。
第81章 祸根
四福斋门口挂了“谢客矣,客请明日来!”的牌子,郦娘子在铺内同女儿们小聚。
乐善绘声绘色,一拍桌板:“成婚之日,父服未除,不能以谋杀亲夫论罪。哇,娘您是没瞧见,我四姐好威风的,把满腹诗书的大姐夫都给唬住了!”
好德想了想,还是摇头:“我觉着不对,大姐夫经史子集无一不晓,理政断案也难不倒。我猜,他那是对方表妹心存怜悯,有意成全。”
乐善坚持:“那也得你先寻到破绽,否则方玉蝉还不是一个死!娘,你说是不是?咦, 娘眼睛怎的红了?”
众人这才发现,向来闹腾的郦娘子竟红着眼睛,安静听女儿们笑闹。
郦娘子忙背过身去,一抹险些流出的眼泪,再回过头来,换上一副笑脸:“四娘长大了,出息得娘都不敢认了,娘是高兴的!哎呀,早知如此,娘也该做个局,自已做庄,还能大赚一笔!”
“娘!”
郦娘子大笑,一把将两个女儿搂住:“娘倒情愿你们长不大,不晓事,一辈子在我身边才好呢。可是不成啊,娘也会老,有护不动的那天,还得你们自已立得住!”
好德动容:“娘,等玉蝉的官司完了,我要回家住,我可太想你了!”
“好好好!你也得替两个姐妹留意着,她们还没寻到好人家呢!”
乐善顺杆爬:“我的夫婿可不好找,得比大姐夫有才的,比二姐夫有趣的,比三姐夫有钱的,比四姐夫还威严的……哈哈哈哈!”
郦娘子抬手照着后脑勺一巴掌:“痴话,要对你唯命是从,一心一意待你的!”
乐善哎呦一声。
话音刚落,琼奴带着春来匆忙进门,满脸难色:“四娘,怎么还在此坐着,外头都闹嚷起来了!”
好德正色:“又怎么了?”
“哎呀,方才经过市集,听好些人都在议论,沈大人叫御史台给参了,说他偏袒亲眷,判罚不公!”
开封府二堂里,杜仰熙一脸恼火。
“这是怎么回事?审刑院、大理寺竟众口一词,明知方玉蝉违律成婚,还要判她谋杀亲夫,坚持将她处绞,这才是判罚失当!胡来,都是胡来!”
沈慧照摇头:“大理寺的意思是,虽孝期成婚有违礼法,但父母双亡的贫弱孤女,为图生计服内出嫁的不是没有先例,官府也会体察人情,从轻处置。陆方两家三书六礼齐备,既未经官府公断,和离不成事实,那他二人便是夫妇!”
杜仰熙愕然:“呵呵,有律不守却谈起人情来了?但有分毫人情,何故坚持判死,荒唐!”
谯度禀报:“大人,宫中传来口谕,官家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