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仰熙替母亲拭去汗水,望着梦中犹自惊恐不安的母亲,他反复地回忆杜母见到虞相时候的异常神情,突然想到了什么,心头刹那间掀起惊涛骇浪。
杜仰熙快速摘下藏在胸口的一枚玉佩,对着灯火一看,玉质粗陋的玉佩上仅刻着一个字体遒劲的“芳”字。
寿华正在廊下磨黑芝麻,桑麻捧着大碗进来,碗口上盖得严严实实,她老远嚷嚷起来:“娘子,黑芝麻粉送去啦。郦娘子买了肉,卤得可香啦,她叫刘妈给盛了一大碗。你看!”
寿华嘘了一声,示意东厢房的方向。
桑麻压低了声:“她说这黑芝麻粉得磨得再细点儿,等粥煮开了花再撒。还给了我一包枣子,又大又甜的,煮粥时放进去,主母吃了好定心安神。”
“知道了,”寿华温柔地轻轻一刮桑麻的嘴角油渍,“小馋鬼。”
桑麻嘿嘿直笑。
这时,桑延让脸色不好地匆匆进门,迎面瞧见杜仰熙站在东厢门口,正神思不属地盯着 廊下温馨的一幕。
桑延让顾不得同寿华打招呼,上去扯了杜仰熙:“走,有要紧事同你商议。”
西厢房的门一关,寿华和桑麻才醒过神来。 桑麻好奇道:“咦,郎君何时站在那儿的?”
寿华望向禁闭的西厢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西厢房里,桑延让面色凝重。
“吏部有人传言,状元榜眼探花都授了将作监丞、通判诸州,可人家要去的都是富庶之地,你却要通判雄州,这不对呀!”
杜仰熙镇定自若地倒了杯茶,说:“雄州地处宋辽边境,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这说明朝廷有心历练我,又有什么不对的么?”
桑延让恼怒:“当然不对!就是因为地处边境,平静之下暗流汹涌,非历练多年的干臣不能胜任。你初出茅庐,朝中又无根基,只怕寸功未建反惹祸殃,个人荣辱尚算小事,涉及国家岂可视之等闲。我实是不明,除非有人蓄意刁难,朝廷怎会派你去镇边呢?”
杜仰熙笑着将茶杯推过去。
“自古道,志不求易,事不避难;不遇盘根错节,何以别利器?你就别为我担心了,还未恭喜你,授了秘书省校书郎,知了陈留县。离汴京这么近,往后可要常来探望我娘,免得她惦念!”
桑延让不可置信道:“原来你都知道啊,那你怎么还能稳如泰山,杜仰熙,杜仰熙!”
“我听得见。这朝廷要派我去哪儿,横竖左右不了,只好泰然处之了。”
“雄州那个地方你能去,难道把大娘也带去,她能受得了边境寒苦,你这是要她的命!”
杜仰熙突然盯着桑延让,对方反常的愤怒与激动,让他意识到了长久以来忽视的一个问题。
“我怎么觉着,你比我还关心大娘?”
第49章 噩梦
去年冬天,漫天大雪。
街上行人寥寥,寿华乘轿经过,突然听见前方一阵喧哗,不由掀起帘子来。
“春来,前面怎么了?”
春来伸长脖子:“好像是个摆摊的穷书生同人吵起来了。”
寿华循声望去,桑延让的卖字摊子摆在街角,正同个客人争得面红耳赤。
“穷酸书生,你就是个卖字的,我骂那母大虫与你何干,轮到你来说嘴?骂,骂得不狠,我一文不给!”
桑延让好言劝解:“万事须讲理,夫妇不相得,和离而已,何必再结冤仇?我只会写放妻书,不会写骂妻书。”
客人大怒,抬脚就给了书摊子一下,笔墨纸砚飞了一地,他却拂袖而去。
桑延让慌忙低头去捡。春来走到他跟前,笑道:“书生,我家娘子要写一封信,寄给远方的夫君,倒不拘写什么,聊表思念之意。你可写得来么?”
桑延让自以为明白,忙坐到桌前:“要的要的,劝夫当早归嘛,我明白,一会儿就写得了。”
他快快写了几行字,起身向轿子方向作了个揖,递出了这封信。
春来掀开轿帘递过信去,桑延让没想到轿中人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赶忙低下头来,不去直视对方的面容。
寿华略略一扫信上内容,明知对方胡乱敷衍,面上只是一笑,招来春来低语两句,便把信放进脚下的小炭盆内烧了。
桑延让一抬头,气恼道:“哎,你怎么”
看清大娘容颜,桑延让的话顿时止住,眼神里满是惊讶。
春来抓了一把铜钱胡乱塞进他手里:“我家娘子的郎君过世多年啦,她说你信写得不错,这是谢礼。向晚怕有大雪,冻杀人的,快回去吧。”
桑延让捧着这把钱,呆呆望着轿子远去。
……
此时,杜仰熙定定望着桑延让,隐约对他的心意有所察觉,却并不拆穿。
“那封信上你写了什么?”
桑延让苦笑:“当时被那粗客絮叨得心烦,误以为她不识字,随意写了几个字敷衍,谁料她……后来再见,她就成了你的娘子。幸亏不曾把我认出来,不然我还有脸面继续借住吗?”
杜仰熙意味深长地说:“原来如此。”
桑延让苦口婆心:“我曾立下誓言,将来不娶色、不求财,但要寻个品行正直、心地良善的贤妻,没想到被你好运得了去。杜元明,你要惜福。大娘是个弱质女子,不能跟你去边地受苦。消息是从吏部出来的,既未正式授官,便有回转的余地。我知你从不肯向人低头,可为了大娘,为了伯母,低一回头又何妨?”
杜仰熙看着满面诚恳的桑延让,叹了口气。
“真想不到,有朝一日你这块硬石头还能说出这番话来。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翌日,虞家管家引着杜仰熙穿堂入户,到了书房前。
杜仰熙突然停步,盯着头顶高高在上的匾额,目光似是凝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