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纵然死罪难逃,总要让你二人对峙了才作数,不能听信你一面之词。”王崇冷声说道。
却把陆希娘心疼得不行,仰头看王崇,生怕兰平那一下把她家哥儿打伤了,而且哥儿手还伤着呢。
王崇越发弄不懂她,已到这个时候,这妇人竟还丝毫不惧。他径自坐了榻:“陆月香,兰平说当日是你将毒药交给她,让她害了‘王夫人’,你可要辩解?”
他不提自己与陆希娘的关系,只说官家赐给陆希娘一品诰命的封号,摆明了不愿善罢甘休。
陆希娘早些时候就猜到兰平或者和她的死有关,这会儿听了这话但觉头晕目眩,忙扶了一旁桌案才勉强稳住身子,她满目通红低了头去。
兰平虽是家生子,她却真心当她是姊妹,当日她原也想放了兰平出去嫁人,是兰平执意要留在她身边。要说这世上她最在意的人,除了崇哥儿就是兰平,她哪里会想到兰平会害她。
她不吭声,那边兰平已跪下给王崇磕了三个头:“您看她无话可说,奴婢苟活了三年,夜夜难眠惦记着娘子在那边无人照应,这条命早该去了。如今只盼您能替娘子报仇,莫叫她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心。”
“若嬷嬷你所言非虚,还是别去扰了她清净。”王崇嗤笑声,看也不再看她,偏身瞧着立在门边的妇人,“你有甚话说?”
0045 坦白
陆希娘背倚着门喟叹口气,见兰平瘫软在地上痛哭,又望望正言厉色的王崇温声道:“国公爷,我有话要对你一人讲。”
王崇尚未发话,兰平便立即嚎哭道:“哥儿可莫要受这妇人蒙蔽!奴婢愿当面跟她对峙,谁不知她花言巧语哄得娘子还当她是个好的……”
她情急之下连往日称呼都唤了出来,王崇不言语,兰平瞪向陆希娘,陆希娘淡淡瞥了眼她,这一眼却叫兰平惊得哑口无言。
这陆月香身着浅色中衣,满头青丝垂在背后,借着昏暗的灯光瞧去,方才这一眼倒她以为娘子回来了。
“滚出去。”良久王崇才出声,这话却是对着兰平说的。
兰平闻言面如死灰,大哭一声喊:“哥儿!我爹娘老子虽都死了,家里兄嫂侄儿还都在侯府,我如今将我一大家子的性命抛下,哥儿可万万不能叫这妇人狐媚手段哄住,娘子在九泉之下都不能安心!”
王崇一拳重重砸向榻上小几,原叫瓷器扎破的掌顿时鲜血直流,男人也不管只怒目道:“你还有脸提她,她哪里对不住你,滚。”
兰平跌撞着退了出去,经过门时陆希娘离远了些,看她也可怜得很,她今年四十还未至模样竟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媪。想当日在府中,吃穿用度都不曾少了她的,陆希娘抹了抹泪,别开眼去。
她重新锁了门,看到王崇仍那个姿势坐在榻上,她浑身发冷又不晓得怎么开口,不停揉搓着衣袖边的花纹,痴站了许久才忍住羞耻,流着泪:“崇哥儿,你拿帕子先把手包扎了。”
王崇还当自己听错,愣了瞬侧身怔怔看她,她站在窗棂边,月色倾泻屋中照在她一半身子上。王崇僵硬身子坐了半晌忽被激怒斥道:“你这妇人又有甚花招,我只问你她的死和你家有没有干系!”
陆希娘不答,只说:“你五岁到我院中,那时丁点大的人瘦弱矮小还不到我腰间,我力气不大却也能将你抱起来。那时你谁都不让碰,也不肯沐澡,还是我拿广寒糕哄了你好几天才愿下水……你虽启蒙得晚,但是人聪慧读书好……你自小到大的衣物都是我给你做的……”
王崇怎么都料想不到从她口中听了这一番话,他坐在那儿,屋内并没有燃炭火,但觉身子一下坠到冰窖里,又像烈日当空炙烤,不知什么滋味。他看她站在窗边哭泣,半天才寻回自己的音,冷道:“你莫忘了我如今做什么,我手上人命又岂止一条,难不成还怕你这牛鬼蛇神。”
显然是不肯信她的话。
陆希娘也知这荒诞的事说出去只怕任谁也不会轻信,然而话已至此:“我也不知怎的,那晚我给你做汗衫,还读了你寄来的信,后面就没了印象。再醒来……”
她顿了顿,有些说不出口,又看王崇丝毫不为所动,硬着头皮说道:“是你和月香的洞房花烛,我当时还不知究竟发生甚事,只见到你容貌唬了一跳,等到次日才勉强猜出大概。世上我最挂念你,本该告诉你这般匪夷所思的事,然而前一夜你我……你虽不唤我母亲,但我知你素来敬我为母,你让我如何说。”
王崇忽笑了声,嘲弄道:“你真当我任由你哄骗,那些事兰平一清二楚,或者她也曾当故事讲了给你听。以为说了这话我就能饶过你,倒也不用你跟兰平对峙,这仇我自会一个个亲手来报。”
0046 还有心愿未了
陆希娘还是觉得冷,许是站久了人愈发昏沉,她着颤往前走了几步,细想过后又道:“我记得你腰后有道伤疤,幼时偷偷爬到桂花树上摔了让石头硌伤。”
“你我睡了这些日子,我身上哪里能瞒得住你,何况这事又没瞒着谁。”
“……”
她一时难以呼吸,扭过头去道:“还有一件,连兰平都不晓得的。你那时年纪小,也许不记得了……那东西被我夜里偷偷埋在海棠树下,如今只怕还在那儿,这话我怎么好说给别人听。”
她说的这事,王崇早没了印象。便就是真的,她往年呆在那院里的时日也不少,如何作数,王崇回过神来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其实兰平那话刚说,他已信了大半,让她过来,只想着不好这样就定了她的罪,或者他心里还曾有别的期冀。
念及此,王崇只恨不能一刀砍杀了自己,他站起身,突然取了墙上佩剑拔出指向她:“我只问你,她的死跟你陆家有没有干系?”
“崇哥……”
剑尖往前逼近两分抵着她的喉头,王崇眼神阴冷,似她再说半句就要将剑刺入。陆希娘眼眶通红,她咬着唇摇头:“我也不知,或许是罢……”
她也不知怎会这样,以为慈爱的母亲居心叵测,乖巧的侄女只是在她面前惺惺作态,守在她身边三十年的丫头害她,而现在哥儿又拿剑指着她欲置她于死地。
她活了三十五年,倒让人觉得可笑得很,稀里糊涂过了一辈子。
饶是此,上天偏还要捉弄她,让她与哥儿落到这样不尴不尬的境地。她晓得自然不能怪崇哥儿,哥儿也是报仇心切,只不过这样的日子她都不知道还有什么盼头。
陆希娘意识开始模糊,然而最后时候,她还是想起来。她还有哥儿,崇哥儿该好好过日子,无论她究竟如何死的,她都不能让他卷到这里头,她只盼着他能称心如意,平安到老。
她费力睁眼望向王崇,男人居高临下站在那处,完全看不清他面上表情,她伸了手去:“崇……”
难不成她这又是要死了,她倒是不怕死,可她还有好些话没嘱咐崇哥儿。
可她再说不出话来,彻底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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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希娘紧皱着眉头,只觉身边有人在摇晃她,她贪恋着梦里的场景完全不愿意睁开眼。
梦中她仍在她那个院中,坐在海棠树下吃酒打绦子,崇哥儿自太学回来给她念话本子。念到趣处,她完全不顾仪态笑得前俯后仰:“哥儿,那书上真这么说?还是你胡乱编了哄我?”
没等崇哥儿应声,陆希娘猛地睁开眼,梦瞬间就碎了。她精神恍惚环望四周,还没辨出自己究竟在何处,忽有个陌生的婆子迎上前来,站在床边低声与她说话:“您睡了一天,该用些吃食了。”
0047 疑心
她脑袋仍昏沉,扭头看向婆子揉着眉心问她:“这是哪里?”
“昨夜相公不是领了娘子您过来。”婆子躬身行万福道,“奴婢这就给您端来,大夫说您受风寒之邪,药已经煎熬好,待您吃了再服用。”
陆希娘掀被下床,见这屋内摆设果真是昨天那个,她走到门边正要去推,婆子在她身后喊了声:“娘子,相公说了只让您呆在这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