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柔拎着东西,罩着一身令他腹中邪火直蹿的肉粉孕妇裙,朝陈康走去。她如今已满七个月,肚子比之四周前又大了不少,男孩撇开眼,难过、耻辱、心痛、无措……充斥着他年少敏感的心,眼圈蓦地红透。
陈柔见状,整理好心情,上半身不太好弯,便半蹲着拎起那两个袋子,走到不肯看她的陈康面前,勉力笑道:“天气渐渐热了,去年的旧衣服该有些不合身了,这两身是新买的,你拿去穿。”
陈康牙关紧咬,攥着拳头,置于身侧,不肯去接,陈柔便又艰难地重复一遍下蹲的动作,将衣服轻轻靠在他的脚边。
陈康侧着脸,视线低垂,恰好透过微敞的袋口看到衣服的缝隙里露出红钞的一角。
强忍的泪水自眼眶跌落,划过脸颊,留下两道明亮的湿痕。陈康举起手背,粗暴地抹了把眼泪,弯腰,从那包衣服里翻出一叠百元大钞,不薄不厚,目测应是两千块。
他把钱凑到陈柔鼻子面前,颤声问道:“干嘛给我买衣服?干嘛还要给我钱?我就算穷死饿死,也不会再花他家半分钱!”
陈柔半是胆怯半是心急地解释:“衣服和钱,都是我自己兼职攒的,和许家没关系的……我知道云姐对你好,可再好,毕竟是别人家,手里有钱总归好一点。”
什么叫没关系?你现在怀着许进博的孩子,肚子已经这么大了,所有人都默认你是许进博的老婆,许家的媳妇,以后这个孩子会叫你妈妈,叫许进博爸爸,这叫没关系?你住在尚景花苑,吃他的穿他的喝他的用他的,没有别的开销,所以才能省下这些钱给我,这叫没关系?
陈康把钱塞回去,然后捡起两个袋子,塞回陈柔怀中,说:“你不接的话我就把它们扔了。”
陈柔被他的倔强伤透了心,噙在眼里的泪水簌簌落下,近乎凄楚地喃喃自语:“……我知道你是恨我呢,恨我出尔反尔跟许进博生孩子,恨我意志不坚定,恨我软弱无能,被人……也把你拖进了这趟浑水……你恨我,所以宁愿白白欠着云姐的人情,也不愿再欠我……”
听了这话,陈康有如万箭穿心,他怎会恨她呢?他爱她!他爱她!他多想替她拭去泪水,抱住她,告诉她,他爱她!可他的爱是那样无力,又兼惊世骇俗。一个尚无生存能力的少年,对一个肚里怀着别人孩子,名义上是他姐姐,实则是他生身之母的女人说爱,无人不会为此哂笑与骇然。
陈康无法将心里话宣之于口,却不愿用无言的默认伤害陈柔,于是只有看着她的眼睛,不住地摇头。
他注视着她含泪的明眸,哭红的眼圈和鼻尖,润红的唇好似带露的花瓣,一滴泪顺着线条柔美的下巴滴至锁骨,方形领口坦露着一小片莹润洁白的肌肤,再往下,便是高耸的胸脯,粉色棉布兜不住的饱满,似乎能嗅到其间幽香。
揭开那片薄薄的布料,会看到什么?
从那股悲伤痛苦愤怒的烈焰中猛然蹿出一条欲望的火舌,越烧越旺,驱使他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靠近她,脸色红似滴血,眼神迷蒙,呼吸渐促。
陈柔微微一怔,担忧地问他哪里不舒服,说着便抬手抚他脸。
微凉柔软的指尖触上面颊的一霎,陈康如梦初醒,狼狈地后退好几步,在陈柔不解的目光中蹲下身。
“小康,你怎么了?”
不不不,他绝不会收这个钱,更不能跟她回去,与之共处一室,他真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对她或她的肚子犯下什么不可挽回的罪过。
于是,面对陈柔焦急的追问,陈康始终红着脸,眼神游移,不敢正面回应。被问急了,便仰着脖子,倔头倔脑道:“你快走吧,衣服我收了,钱你拿走!”
陈柔终是犟不过他,把钱取出来,无论如何,肯收衣服,对她来说,也总比什么都不要,彻底和她划清界限强。
于是把钱攥在手里,朝回尚景花苑的公交站走去,一步三回头。
陈康见状,渐熄的欲火被怒火取代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大着肚子,走路不看路,手里还明晃晃拿着一叠钱,生怕遇不到坏人?许进博这个神经病!孬种!蠢货!傻逼!干嘛要让她一个孕妇自己出门?
陈康在陈柔莹然生辉的期盼目光下跟了过去,怕她误解,粗声粗气地澄清:“我只是要送你回去,不是要跟你回去!把钱放进袋子里,到地方再给你!”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公交。
公交上座无虚席,但陈柔是孕妇,气质美丽温柔,很快有个大学生模样的男人起身让座。
陈康替她道谢,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落座,好似她是一个易碎的宝贝。
一个没多大的男孩子,像模像样地体贴照顾一个年轻的孕妇,好像他是后者的小丈夫似的,这幅不寻常的画面,确实惹来诸多乘客的注目。
陈康很快察觉,但他不在乎,只专注地盯着陈柔头顶那枚乌黑的小小发旋,好似一朵小花,中间一点雪白的蕊心,就这样痴痴地盯了一路。
还有人说这不是甜文吗?就问你们甜,不,甜?!虽然难受但还是默默温柔的小康,比起那个气不顺就打掉鸡腿口不择言的臭小孩,他真的长大了哟~孩子长大了,甜还会远吗?
0046 离家1
陈康以为张子聪没有烦恼,非也。
近来,张子聪和家里闹了矛盾,起因是他沉迷电脑游戏,屡次周末偷溜去网吧通宵的行迹败露,陈碧云大怒。初三上学期期末考,张子聪破天荒考了年级前十的好成绩,夫妇俩许诺给他买电脑,因缺货而暂时搁置。21世纪初,个人电脑十分昂贵,是许多少年遥不可及的梦想,张子聪抓耳挠腮地盼望许久,等来的却是陈碧云的悍然反悔,以示惩罚。
张子聪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沉痛地反思道歉也做了,结果陈碧云就是不松口。
他怒道:“一码归一码,我去网吧通宵是不对,可你凭什么没收我的电脑!那是给我努力学习的奖励!你们说话不算话,当什么大人!”
陈碧云抱臂冷哼:“就你这自制力,没电脑也要偷溜到网吧打游戏,觉都不睡,等把电脑搬回家,那还得了!再说了,这是什么时候,马上就中考了!趁早收心,给我用功复习,考个好高中,没准我还能考虑考虑。”
这事站在陈碧云的角度,其实不难理解。夫妻俩做人头生意,兼入股一些小商店,家里虽远不如许家,但也是吃喝不愁的小富水平,又只有张子聪一个儿子,从小无论是游戏机还是最新款的进口玩具,要啥给啥,几乎把大半资金都砸在了张子聪身上。而网吧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名声特别不好,精心养育的宝贝儿子眼看就要走上歪路,陈碧云觉得这次决不能轻饶,勿必让他长个教训,看他以后还敢不敢。
再者,二人最近生意不好,资金紧张,眼看电脑到货了,却实在拿不出那笔钱,便生了趁机耍赖的念头。
张子聪经过数夜辗转反侧的思考,终于悟了,他深夜猛地从床上弹起,摇醒陈康,愤怒地道:“我知道了!他们就是不想给我买电脑,所以才故意揪着我去网吧通宵这点不放!”
陈康不置可否。他觉得这事归根结底是张子聪自己没把屁股擦干净,叫人拿住了把柄。据他多年的观察,陈碧云夫妇对张子聪堪称用心,何况此次食言未必没有隐情。不过总的来说,站在一个少年人的角度,陈康也觉得陈碧云夫妇的确做得不太地道,做父母的,要么就别答应,答应了就要做到,以父母的权威逼迫孩子妥协,长此以往,只会消耗孩子的信任。
这点,陈柔就做得很好,她许诺的事从未落空过,只除了怀孕……
陈康眼神一黯,就是这一次,令他的世界从此天翻地覆。
张子聪越想越生气,叼着被子,眼睛咕噜噜乱转,各种复仇方案在脑海轮番演绎,险些将被角咬烂。
突然,他用力握拳,大喊一声:“我想到了!”
他蓦地压低声音:“我要离家出走!”
陈康无语,好心提醒:“下周三就是中考。”
张子聪说正是因为中考在即,他更要把握机会,让他们着急一下,他只为吓唬,才不会为了赌气错过中考,否则还要再读一年,他又不傻。
张子聪又灵光乍现,怂恿陈康和他一起,理由是他想有人陪,而且多个人多个筹码,最关键的是,万一陈碧云暴怒,陈康还能帮他分担火力。
张子聪打着如意算盘,没成想陈康拒绝:“我星期一升学考。”也就是四天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