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生个男孩,爷爷奶奶一高兴,没准奖你一笔钱,你用这钱跟我学做生意,自己当老板,不比现在手心朝上的日子强?有了钱,送陈康去读国际学校,去留学,回来就是海归精英,前途无量啊……”
梁燕越说越高兴,仿佛已经看到那笔钱在朝她招手。
只要是人,便有软肋,亦有贪念,陈康既是陈柔的软肋,亦是她一切贪念的来源。她本已折节于梁燕的威胁,当后者抛出诱饵,如此恰到好处,合乎心意,她几乎为此生出了一丝诡异的庆幸,古人说祸兮福所倚,谁说不是呢……
陈柔的一张脸置于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叫人看不清神色。她沉默半天,方才开口:“我只有一个要求,先别声张,更别告诉陈康,时候到了,我自己会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陈柔说到时候自己说,可直到五月份,她都孕二十三周了,还每天穿着宽松厚实的衣服在陈康面前走来走去,若无其事。许进博冷眼旁观,既恼火又可笑,他不懂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好瞒的,他再能耐,还能做大人的主不成?况且,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就算瞒到生产那天,他不是照样要知道?
许进博不知陈柔的打算,如果可以,她真想瞒到生产那天,总之能瞒多久瞒多久,最好瞒到陈康六月中旬的升学考之后,起码不要影响他考试。
可她忽略了陈康是多么敏锐的孩子,早在二月份,陈康就嗅到了围绕陈柔发生的种种异常。
以前两个月来不了一回的梁燕,近段时间几乎周周造访,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脸上喜气洋洋。母子二人也不让陈柔干家务了,请了个保姆,一天三顿地上门做饭、整理家务。餐桌上,顿顿有黄澄澄的鸡汤,鲜香四溢还夹杂着一股药味。许进博一身诡异的殷勤,不顾陈柔推拒,又给挑鱼刺,又给盛鸡汤,好像陈柔是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
陈康没有见过女人怀孕的过程,平时看电视,也只看科普栏目和警匪片,不爱看那些家长里短的连续剧。相较12岁的陈柔,他懂得很多,比如男人女人生理构造的不同,遗精和月经的含义,男人是怎么通过生殖器让女人怀孕的,小孩由一粒受精卵通过脐带吸收母体的营养长成人形,40周后瓜熟蒂落……他知道很多,唯独不知道女人怀孕后,期待新生命的其他家庭成员,会是如何表现。
何况,他打心眼里不认为许进博和梁燕是陈柔的家庭成员,陈柔的家庭成员是他,只有他,只会有他。
不过,两个来月时间,足够一个12周岁、神经敏感、知识储备丰富的少年揣摩出什么,最直接的证据,是陈柔不再穿紧身的衣裙,行动变慢,最近三周,更是不许他再抱她。
他坐在餐桌前,视线久久跟随陈柔,确切地说,是她的肚子。
她起身去厨房拿碗。五月初的泽城,白天气温28度左右,阳光透过窗户射入厨房,使得室内温度只高不低。保姆是个身材肥胖的中年阿姨,容易出汗,已早早换上了麻料的印花短袖,而陈柔居然还穿着不薄不厚的针织衫,款式宽松,罩在长裙外,同保姆站在一处,对比鲜明得有些滑稽,活像处于两个季节。
陈康目视陈柔拿着一只小碗朝餐桌这边缓步行来,当她重新落座,把炖盅里那些奇奇怪怪的药材挑出来,放进小碗中,白皙的额际已是汗意微微。
他突然甜笑着开口,一脸单纯的好奇:“姐姐,你不热吗?干嘛不把外衫脱掉?”
陈柔微微一愣,犹豫片刻,脱下针织衫,反手搭在椅背上,笑道:“是有一点。”
“姐姐,你站起来,侧过身,我想看看。”
陈柔笑意微僵:“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
许是被陈康无谓的神情迷惑,又许是受够了这出徒劳无功的表演,许进博怀揣对陈康的轻视,又暗含得意地揭晓答案:“陈康,姐姐怀孕了,你要当舅舅了,开心吗?”
五雷轰顶。
一瞬间,陈康感到整个人生生裂成了两半,一半僵坐在原地,大脑疯狂闪回一些亦真亦幻的画面
陈柔坐在医院的桂树下,抱着他的脑袋,温柔承诺,不会给许进博生孩子,会带他离开这里。
许进博浑身痉挛地倒在次卧门口,心脏骤停,脸色由青转紫,挣扎渐缓渐止,他装作没看见,抬脚跨过他浸泡在呕吐物和尿液中的扭曲的尸体。
在他上课的时候,有个男人将女人压在身下肆意侵犯,他们皆面容模糊,但陈康依稀听见了女人痛苦的呻吟,那声音熟悉得令人痛彻心扉,冰凉的泪水漫过他周身每一寸肌肤。
那朵在秋风里悄然凋零的小白花,打着旋地落入他的手中,他将其小心翼翼地护在掌心,走入漫天飘洒的雨幕,须臾间热泪盈眶……
另一半的他起身,面不改色,走到陈柔和许进博中间,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先看看陈柔,问:“真的吗,姐姐?”
陈柔低头不语,眸光湿润,仿佛下了一场绵长的阴雨。
他又扭头看向许进博:“进博哥哥,这小孩儿是谁的?”
后者露出一抹隐秘的微笑,神色透着一股自以为是的猥琐,道:“还能是谁的?小康,你该改口叫姐夫……”
“夫”字尚未说完,陈康神情骤然扭曲,飞速抄起离他最近的那盆汤,对着许进博兜头浇下,伴着一声惨叫,足有一公分厚的白瓷大碗,“咚”地用力砸向男人的脑袋。
一向人狠话不多的康子给大家伙表演一个在线发疯,大家伙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鲜花在哪里?掌声在哪里?留言在哪里?珠珠在哪里?
0042 互殴(内附请假)
陈康身高163公分,已与陈柔平齐。许进博虽然身材不算魁梧,又长年患病,疏于锻炼,体质偏弱,可再弱也是个成年男人,个头比陈康高十来公分,身形也宽他一半,自信光凭体重,就能成功压制住陈康。
因此当他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耻辱过电般地涌向四肢百骸。他抹了把脸,第一时间暴起,虎口一把掐住少年尚且单薄的颌骨,将他仰面朝桌上狼藉的杯盘碎片里按,两条成年男子劲瘦的大腿紧紧锁住陈康的下肢,左臂紧抵其肩,半个身体死死压下去,右手上上下下,将少年的脑袋狠狠往桌板上撞,引发的震动使碎片乱飞,碗筷移位。
许进博边撞边恶狠狠地问:“服不服?服不服?老子忍你很久了,个小逼崽子,知不知道这个家谁才是老大……”
保姆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她人微言轻,欲阻拦男主人又不太敢,只能语无伦次地喃喃道:“哎呀,别打啦,别打啦……”
转眼见陈柔言语制止无果,流着泪就要上前,一副想从暴怒的男人手下抢出陈康的模样,保姆急忙拽住陈柔:“别,你怀着身子,万一伤到可怎么办?”
对于两个女人的言行,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充耳不闻,许进博几乎嗜血般地对陈康实行单方面的虐打。
陈柔声嘶力竭地哭着,喊他住手,到最后,极度恐慌之下,竟直接晕了过去。
陈康的后脑勺砰砰砰以一种可怕的频率和音量与桌板碰撞,可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许进博被他击伤的额头鲜血不断淌落,滴在他的额头、眼中,赤红的视野一片模糊,弯弯曲曲的线条扭动着,仿似一只只鬼影朝他尖啸而来,他的脑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跑它们!赶跑它们!杀了它们!杀了它们!
他摸到一只碗,蓄足力量,朝许进博的脑袋用力一敲,瓷片四分五裂,许进博“嗷”一声,身不由己地后退,不知脸上哪个地方被割破了,血流如注,糊住了双眼,看不清对方。
然而,就在他抬肘揩血之际,膝盖一痛,耳畔随即闪过一阵迅捷的风声,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一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钝物撂倒。
陈康举起椅子朝蠢蠢欲动的许进博背部又是猛力一击,后者四肢着地,本想爬起来,结果背部再遭猛烈攻击,不由得向下一沉。
他瞬间像个没壳的乌龟,脑袋和肚皮都贴在地上,倒在一汪鲜血中,四肢徒劳地挣扎,只得任由骑在身上的男孩摆弄了。
陈康死死掐住许进博的脖子,流着泪,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强奸犯,强奸犯……我要报警……死癫子,强奸犯,精神病……去死去死!”
许进博肺部空气逐渐稀薄,气若游丝地回击:“我是……强奸……犯,你……就是……吸血……虫……”
这句话,犹如一道锋利的闪电,在陈康浓霭昏蒙的内心世界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洪流倾盆而下,将摇摇欲坠的意志瞬间吞没。
他怔怔地住了手。
陈柔恰好醒转,她爬起身,看也没看满头血污、不住呛咳的许进博一眼,跪到陈康面前,捧起他的手,抹去他脸上的血,抵着他的额头,颤声安抚:“小康别生气,姐姐没有被欺负,都是我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