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柔道:“因为姐姐要守岁啊,小康要是困的话,就先睡吧。”
“守岁是什么?”
“就是守着新年的到来,第一时间许下愿望,来年会愿望成真的。”
陈康听懂了,打起精神道:“那小康要陪姐姐一起。”
陈柔笑道:“小康有什么新年愿望?”
“小康要永远和姐姐在一起。”
“姐姐也想和小康永远在一起。除了这个呢?”
陈康睡意渐消,仔细思考片刻,道:“我想姐姐不在的时候,有人陪小康玩。”迟疑了下,补充道:“姑婆不算。”老姑婆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和她一起,特别无聊。
陈柔内心酸软。因为怕同龄人跟陈康说些不好的话,她和姑婆一直有意无意地限制他同村里其他小孩接触,这对逐渐开始好奇外界的陈康来说,无疑是种残忍。
她亲了亲陈康的小手,柔声说:“好,天上的神仙已经听到小康的愿望了,他们说没问题,一定帮小康实现愿望。”
陈康听出陈柔话中的伤感,转移话题,指着被子上的蓝色围巾问:“姐姐,这是小康的吗?可小康不喜欢蓝色,小康要黄色!”
陈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哄他:“好,下一条就给小康打黄色的。”
陈康点头,在陈柔怀中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安心闭眼。
梦里,他到了天上,一个长得酷似陈柔的女神仙对他温柔一笑,他颠颠地跑过去,大喊姐姐。女神仙素手一挥,场景转换,他到了一个全是大黄车人的地方,他满足地抱住其大腿,尝试向上攀爬,却被两个与他一般大的男孩儿叫住,喊他不要爬高,危险,他们有更好玩的,问他想不想去。
他点头如捣蒜,和两个男孩儿一起跑起来。跑着跑着,周围的场景逐渐破碎,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钻进陈康的耳朵。
他不高兴地噘嘴,却听到一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嘴巴被人轻轻捏了捏。
“小康做什么美梦了?这么不开心?”
他朦胧回应:“有人要和小康玩……”
静默片刻,那个温柔的女声再度响起:“我们小康这么聪明可爱,会有人和小康玩的。我的宝贝,新年快乐,妈妈祝福你身体健康,万事顺遂。”
陈柔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接近于无。陈康的耳朵被捂住,没听清后面的话,再度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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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陈康这娃,从小就喜欢黄色~指指点点
0010 玩伴
大年初五,陈柔取来一只空奶粉罐,用那些乡下人没见过的酥糖、糕点和饼干填满,用网兜装着,又拎了筐鸡蛋和一袋炒花生,给陈康重新套上只在年三十穿了一次的新棉袄新棉裤新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牵着他来到距家二里多地的黄三妈家。
黄三妈一家昨日走亲戚回来,两个大人还好,两个小孩玩得一身脏,回来给他们洗了澡,换上平日穿的旧衣服,这年也应付过去了。第二天,她趁着太阳把大人小孩的衣裳洗净晾晒,正抚平内衫的褶皱,透过衣服的缝隙,她看到陈柔牵着陈康,手里还拎着什么,朝她家走来 ? 。
都是一个村的,她自然知道陈柔的事,身为女人,她本能地同情,但由于社会的规训,她又难免有些鄙夷,加上她年近三十,论起来是陈柔的长辈,与年少的她聊不到一块,自然鲜少交往。她疑惑陈柔大过年的,拎着东西上她家是几个意思。
陈柔笑着招呼:“三妈。”笑容里带着她这个年纪的少女独有的腼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黄三妈应了声,把她让进堂屋,搬了张凳子给她。
“怎么有空过来?你姑婆最近身体还好吧?”
“托三妈的福,都好。”陈柔赶忙递上东西,“鸡蛋和花生给三妈,罐子里的糖和饼干是给大河跟石头的,陈康挺爱吃的,我想他俩也该是喜欢的。”
黄三妈打开盖子,扑鼻而来一阵甜香,夹杂着浓郁的奶味,一闻就知道和镇集市的便宜货不一样。她赶忙推拒:“这怎么行呢?太贵了,没得把两个皮猴儿的嘴吃刁了,他们不配!留着给你家陈康吃吧。”
论说话,陈柔一个没人照管的少女,如何是和邻里亲戚打惯交道的黄三妈的对手?进门那几句体面话,是她练习多遍的成果,已逼近她的极限,面对黄三妈的推拒,她唯有无措地抱紧陈康,嘴里重复着“三妈收下吧”,便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黄三妈暗叹一声,这孩子忒老实,看着怪惹人心疼的,黄三妈一时忘了那些暗地里的不齿,上前捏了捏陈康的脸蛋,递给他两个走亲戚带回的核桃酥,笑道:“这小子生得真漂亮,眉是眉,眼是眼的,皮肤又白,哪哪都像你,一点都不像咱小石坳的人。”
话音刚落,黄三妈才反应过来,似乎不该这么说。还是陈柔率先打破尴尬,微笑道:“三妈说笑了,男孩子用不着那么漂亮,我看大河跟石头就很好,活泼爱闹腾,男孩就该如此呢,长大了聪明。”
这话虽是吹捧,但也出自陈柔的真心,见她一派诚恳,黄三妈笑得合不拢嘴,摸了摸陈康的头,陈康抱着核桃酥,警惕地往陈柔怀里躲了躲。
他没见过黄三妈,又鲜少同外人交道,有些怕生,若非两块核桃酥铺垫,他早就开始掉金豆了。
“妈,我闻到核桃酥的味儿了,给我一块!”
“我要两块!”
“边儿去,你这么丁点大,给你半块就不错了,吃两块,当心把你撑死!”
陈康听见小孩的嚷声,乍着胆子探头一看,只见一高一矮两个男孩儿,正互不相让地推挤着,从院里跨进来,正是黄三妈的两个儿子大河与石头,大河八岁,石头四岁,皆是人憎狗嫌的年纪,平日哥俩安静半天,黄三妈都要怀疑他们昏倒了。
大河有个狗鼻子,还有双鹰眼睛,一眼就看到自己魂牵梦萦的核桃酥被捏在一个陌生小小孩的手里。
“这个小丫头片子……”大河皱眉。
“是谁?”石头补充。
不怪二人眼拙,他们知道陈康,但只远远看过几眼,他年纪小,陈柔家又破,已经懂得好坏之分的小男孩对这个破屋里的小奶娃不感兴趣,加上大人明面上、背地里反复的耳提面命,命他们少和陈康接触,于是他们乃至方圆十里的小孩,都默契地遗忘了陈康的存在。
陈康像空气一样活在小石坳的土地上。
此时的陈康,穿得干干净净,甚至称得上体面,眉眼精致,皮肤白净,嘴唇鲜红,嘴角尖尖而上扬,脑袋箍个造型可爱的小鸡帽子,配上窝在大人怀中那副怯生又好奇的表情,活脱脱一个小女娃。
黄三妈骂道:“白长了一双招子,这是康娃儿,这是你柔姐姐,快喊人!”
大河这才看向大人的脸,率先反应过来,意识到此娃的身份,不甚在意地撇嘴,敷衍喊道:“柔姐姐。”
然后朝他妈伸手:“给我核桃酥。”
“老娘给你一坨屎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