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刚说完,张起灵便一个箭步上前,立在了两人之间,同时一把扯过吴邪,把他护在了身后。他望着张启山的眼眸依旧平淡,但是却透着异常坚决的光,也没有了方才那些许犹豫。
张启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道,“你真的不打算回东北军吗?”
张起灵看着他,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我已经有了决定。”
张启山眯着眼,看着自己家族年轻的族长,叹了一口气,道,“我一直都没有向南京上报过你的擅自离军,军装和帅印我留在这儿,我会给南京方面写一封信,希望能帮助你少走一段路。别叫这些南方人小瞧了我们东北军出身的。”言罢,他挥了挥手,带着副官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吴邪看着张启山远去的背影,静默了良久,最终回过头,平静地问道,“小哥……什么时候走?”
他的语气没有带多少情绪,就好像寻常日子里在询问对方何时去一同喝酒一样。张起灵沉默地转过身,望着他,两个人对视着仿佛时间在那一刻停摆。忽然,张起灵朝他伸出了手,轻轻地把他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吴邪也默默地用手环住了对方的腰,听到自己的心“咚咚”地跳着,仿佛快要跳到了嗓子眼。而他此刻的心情紧张得一如当年十七岁时在月下被对方深深地拥吻。隔了十年,尽管他的体温总是比常人要凉,可是吴邪能感受到的却是张起灵贴着自己胸膛的热度一如往昔。张起灵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响应,紧了紧自己的手臂,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嗅着吴邪身上淡淡的墨香。
张起灵像是完全卸掉了自己体内的力气,整个人都重重地压在了吴邪的身上。抱着吴邪的这一刻,他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闭上眼,所有的尘嚣都已远离。
“小哥?”吴邪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关切地唤了他一声。张起灵没有响应,只是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
吴邪不再说话,任由他抱着,轻轻用脸颊蹭了蹭张起灵的鬓角,努力地支撑起了对方整个人的重量。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张起灵终于开口道,“吴邪,三日后,我就去南京。”
“可是你的伤……”吴邪轻轻抚上了他背后留下的伤痕,那差点要了他的命也几乎要了自己命的伤疤,“再多待两天行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明明知道这样任性的要求会让对方很为难,而自己也已经不再是十七岁的年纪了,可是吴邪还是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口,而张起灵只是犹豫了一下,应了一声,“好。”
张起灵最终还是松开了吴邪,看着他,淡淡地说道,“这一次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也许要等到战争结束,也许你又要再等十年。吴邪,如果你还愿意等我,那么即使我死……”
“呸!刚才那句话吐掉重说!”吴邪一手捂住了他的嘴,一双眼瞪得滚圆,神情严肃又认真地说道,“我已经等了十年了,就算再等十年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放心,我会在临安等着你回来。我会等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站在临安城外接你回家,到那时我们就可以每天都在一起,一起聊一些有趣的事,那样一定有说不完的话。”
“一言为定。”张起灵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握住了他按在自己嘴上的手,说道。
“一言为定。”吴邪笑起来眼睛亮亮的好像天上的星辰。
那是张起灵最后一次见到他笑得如此灿烂,他一直铭刻在心。当时,他在心里默默地盘桓着,那些十年前就没有说出口的话最终再一次被他深深埋在心里。他还是想要等到战争结束后,所有的一切都恢复到本来的样子,再把那些话统统告诉吴邪。
告诉他,自己有多喜欢他。
所以在那之前,吴邪,请等我。
张起灵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与他约定的同时,也在心里默默地留下誓言。
送走张起灵的那一天,临安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王盟牵着一匹马,跟在吴邪的身后为他打着伞,张起灵则一身戎装,走在旁边,三人一路都走得极慢,却都没有说话。出了临安城,送了一里又一里,王盟有些急了,连忙去扯吴邪的衣袖,暗示他若再送下去,就要送到金陵了。
吴邪微微叹了口气,解下自己的披风,就像他以往每次送别张起灵时都会做的那样,细心地为他系好,“果然,你还是穿军装最合适。”吴邪一边说着,一边为他正了正军帽,理了理衣襟。蓝灰色的军装剪裁得很贴合他的线条,衬出了他的身材;那柄黑金古刀也被系在了腰间;中间一排金属扣,昨夜吴邪都叫人重新再钉了一遍;肩章、腰带、手套一丝不茍,样样都被他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吴邪把目光移到了张起灵略显苍白的脸,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真惹眼。”
张起灵看着他垂下的眼眉,心中微微一动,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吴邪抢先,“好了,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别婆婆妈妈的了,搞得我好像小媳妇似的。”说着,他拍了拍张起灵的臂膀,“我等你战场凯旋,把那些倭寇赶出去,杀个片甲不留。”说完,吴邪哈哈大笑了起来,从王盟那儿接过缰绳递到了他的手中,“有空常来信,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张起灵默默地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临安城,此处还能遥遥地看到城楼,他要把这座城池牢牢地记在心里,这是他的归宿。他低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吴邪,低喝一声,**的马扬起前蹄,朝前飞奔而去。
马蹄声渐渐湮没在远处,雨中那一抹翻飞的披风也变得模糊,最终,张起灵的背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吴邪回过身,朝临安的方向走去。两个人背对着背,一人骑着马逆风飞驰,一人撑着伞雨中漫步,两人在两座城池间的官道上渐行渐远,却都来不及道一声“再见”。
张起灵离开后的几日,吴邪并不清闲,北方的盘口渐渐已经无法再送出来任何消息了,有时甚至两三天都没有办法联系上,他明白当地的情形一定相当的紧张。
二十八日这一天,吴邪刚刚出门,只见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赫然停在了他的家门口,他愕然侧目,只见一高挑俊秀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斜靠着车门,一件上好的呢子西装,也没系扣子,露出了里面粉红色的衬衣,站在那儿冲他微微一笑,“吴邪,好久不见呢。”
“小花?”吴邪大吃一惊,连忙走上前去,“你怎么会在这儿?说实话,我这些日子来还很担心你。”
解雨臣摊了摊手,“北平待不下去了,所以我过来逃难了,吴邪,你可要收留我噢!”他说着这话,却并没有显得很紧张,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料想之中。
“如今北平的形势如何?”吴邪却一下子着急了起来,追问道。
“不好。”解雨臣一边走着,一边回答道。
只是短短的两个字,就让人心里一沉,解雨臣从不虚言,他说的不好,那一定是真的不好了。而连他这样的人精都离开了北平,想来是相当的严重了。可吴邪还是不死心,问道,“到什么程度了?”
“最晚这个月月底,北平一定失守。”解雨臣说的相当笃定,他的神色很平静,可吴邪此时却脸色惨白,他看了一眼吴邪,补充道,“国军已经悄悄把紫禁城里的文物都送来金陵了。”
解雨臣像是在自己家似的,熟门熟路地走进了大堂挑了个位置坐下来,一旁的下人也自觉地为他端了茶。吴邪跟着坐到了他的旁边,“这么看来,他们是早就做好失守的准备了?”
“哼,岂止。”解雨臣低头撇了撇茶末,抿了一口,“张大佛爷前些日子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这几天刚刚回来,抢回了丰台和天津老站,如今,我猜应该在打廊坊,不过没什么用,日本人一直在轰炸西苑兵营,更何况,我有可靠消息,今晚汪藏海打算弃城出逃。”
吴邪一下子瘫坐在了椅子上,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接触到来自前方战场的消息,那还仅仅只是所谓的“不好”,他很想知道,对解雨臣而已,什么才是“糟透”了。
“既然你知道这么多,你为什么不提醒张大佛爷?也好让他早日拿了那个汪藏海,说不定根本不会失守呢!”
解雨臣抬起头,像看着一个傻瓜一样看着他,呵呵笑了起来,“吴邪,你怎么还是那么天真?北平真的守不住了。如此清晰的形势,你也看不清吗?”
“胡扯!我只知道,现在是我们胜了,你凭什么那么笃定一定会失守?”
解雨臣一怔,微微笑了笑,“吴邪,你知道解家除了盗墓贩卖文物,还干什么吗?”
吴邪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解家情报一流。”
“不止在国军,其实,在日本人里,也有解家人。”解雨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在吴邪震惊的目光中,缓缓地端起了茶碗,“早在七七之前我就得知他们的计划了,那时我开始转移财产,如今留在北平的解家只是一个空壳。所以,我们解家并没有什么损失。”
“啪!”解雨臣手中的茶碗被吴邪一巴掌打翻在地,上好的西装上留下了点点的茶渍,解雨臣脸色微变,抬头看着暴怒的吴邪,靠在椅背上,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你!你竟然还有脸说!”吴邪手指着他的鼻尖,气得浑身发抖,“你明明知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不说,眼睁睁地看着敌人的铁蹄踏进来,你到底……你……”
解雨臣轻哼了一声,挥手挡开了他的手,挑着眉看向他,“说了能改变什么吗?难道仅凭我一句话就可以改变现状?吴邪,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王盟端着糕点刚迈进了门坎,便瞧见吴邪那剑拔弩张的气势,心中暗暗吃惊。此刻,两人一站一坐,神色肃然,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第20章
对吴邪那一脸的阴郁熟视无睹,解雨臣翘着一条腿,坐在太师椅上平静地吃着王盟端上来的糕点。那一身被吴邪弄脏的衣服也早就被换了下来,他穿着吴邪那件轻薄的素色长衫倒也合身。
“吴邪,生气啦?”解雨臣偷偷看了一眼吴邪的脸色,漫不经心地说道。
吴邪冷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