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父亲下定决心要补足雪梅凌寒神功的缺陷,族中长辈曾提议重金礼聘百草老仙来岛上帮忙。

但他父亲心想雪梅凌寒神功乃鄢家不传之秘,宁可留着这么一处重大缺陷,也决不能叫外人来插手干预,更不能泄露鄢家神功的致命弱点,因此坚决不肯答允。

后来父亲研究出弃子取势、废腿自保的法子,家里再也没人提过“百草老仙”了,但由此也可知此人医术通神,名震江湖。

梁靖阳缓缓说道:“百草老仙确实不喜见外人,但若是自家人去求他,他老人家总是要给一个面子。”

殷月城不解其意,说道:“什么自家人?我和这劳什子老仙怎么就是一家人了?你给我乱认什么祖宗?”

梁靖阳说道:“我什么时候说你和老仙是一家人了?我说我和老仙是一家人。”

众人愈听愈奇,鄢雨空说道:“原来百草老仙出身大周皇族么?”

梁靖阳说道:“不错。百草老仙是太上皇的亲兄弟,也就是我的叔公。我叔公成日价就想着炼丹飞升做神仙,于朝廷大事、社稷江山丝毫不放在心上。太上皇以为这是旁门左道,千方百计要把兄弟拉回正途,我叔公给逼得急了,索性出家做了道士,自逐于山野草莽之间,再也没有回过京城。”

殷月城听得好奇心起,说道:“这老头儿的性子倒是很对我的胃口,然后呢?”

梁靖阳说道:“然后就如白狐君所言了,我叔公一心一意求仙问道,这当然是镜花水月、无妄之谈,可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他老人家炼丹服药,在医术上渐渐有了极高的造诣,无意中救活了好几个重伤重病之人,在江湖上博得了好大的名声。我和他老人家缘铿一面,但曾经听太后说起,若是我族子弟生了什么疑难杂症,宫里的御医治不好,可以请叔公来瞧一瞧。”

殷月城喜道:“你们是一家人,你肯定知道百草老仙住在哪儿了?”

梁靖阳摇了摇头,随即想起殷月城看不见,便说道:“我不知道叔公住在何处,但父皇登基那一年,叔公曾写信祝贺,信中提起过他隐居的所在。我此刻快马加鞭赶回京城面见父皇,父皇定会告诉我的,我再转告给你,你说好不好?”

殷月城脸色一黑,怒道:“好什么好?一点儿都不好,你叽里咕噜绕了大半天,就是要我放你自由,我可不上你的当!”

梁靖阳说道:“术业有专攻,咱们都不是大夫,在这里说破嘴唇也没有用,趁早求医才是道理。我好心好意给你出主意,你怎么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殷月城说道:“你当我是傻子么?你是百草老仙的侄孙儿,我却是你的大仇人,把你捏圆搓扁、玩弄于鼓掌之间,老仙若是知道我这么欺辱过你,岂肯医我的眼睛?”

此言一出,鄢谢二人都默默点头。

梁靖阳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殷月城空洞的眼神直直瞪着他,说道:“呆木头,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在心里骂我呢。”

梁靖阳说道:“你怎知我在骂你?说不定我在夸你呢。”

殷月城奇道:“你在夸我吗?”

梁靖阳冷冷说道:“哼,怎么可能?”

殷月城气得哇哇大叫,纵身扑了过去,正要抬手痛殴梁靖阳,突然远处传来轰隆隆几声巨响,直似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整座湖心岛都震得摇动了一下!

众人所处的大厅房梁上扑簌簌落下几团灰尘,茶杯在桌面上急速颤动,发出喀喀脆响。

众人大吃一惊,谢雯卿低声说道:“地震了么?”殷月城则破口骂道:“他妈的有完没完?又出什么幺蛾子了?今天真是热闹非凡啊!”

不一会儿,一个家仆奔进厅中,只见他满头满脸都是黑灰,早已看不出原来的相貌,气喘吁吁说道:“少爷,不好了!湖上来了好大一艘军舰,船上悬着大周皇室的龙旗,二话不说就朝水里放了三炮!军舰上的人说了,若是家主再不出来,他们就要往岛上开炮了,这可怎么办?肯定是朝廷来救小王爷了。”

鄢雨空低声说道:“原来如此。”心下念头飞转:“我还道裴冷魄放火烧山是为了趁乱偷走朱雀刀,却原来他是要引大周皇族来对付我鄢家。方才西山火光冲天而起,数里之外都看得分明,大周皇族循着火光突破迷雾阵,找上岛来兴师问罪,这一招‘祸水东引’可真狠辣。”

殷月城又惊又怒,急道:“这可糟了!人家有军舰有大炮,我们在这岛上又能逃到哪里去?唉,那姓裴的怎么不干脆毒死了我?”

鄢雨空看了梁靖阳一眼,只见梁靖阳面无表情,似乎对援军漠不关心,不禁心道:“他毕竟是金枝玉叶的大周皇子,临变不惧,波澜不兴,只有对上殷月城的时候才会失了分寸。”于是朗声说道:“殷少侠不必慌张,你是我的贵客,我一定护你周全,咱们这就去见一见不速之客罢。”

一行人匆匆来到湖边,只见湖上果然停泊着一艘军舰,船上龙旗飘扬,一排架起了数十门火炮,火炮边上人头攒动,全都是身着盔甲的大周官兵。

鄢雨空此前派出去的船只都包围在大船四周,不敢过分靠近,远远逡巡在火炮射程之外。

鄢府的卫士们跟着鱼贯而出,各携兵刃,排成几个方阵,整整齐齐列在鄢雨空身后。双方遥遥对峙,颇有剑拔弩张之势。

鄢雨空轻轻咳嗽了几声,说道:“贵客登门,在下未克远迎,实在是招待不周。”他中气十足,声音平平送出,湖面泛起层层细浪,双方千百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得不佩服这份深厚功力。

那艘军舰缓缓驶近了数十丈,数十名军官簇拥着一个青年走上船头。

只见那青年锦衣玉带,服饰华贵,大约三十来岁年纪,容貌英俊,与梁靖阳倒有七八分相似。他眼神逐一扫过岛上众人的面容,神态极为精明威严,说道:“哪位是鄢家家主?”

鄢雨空说道:“在下鄢雨空,敢问贵客尊姓大名?”

那华服青年见鄢雨空身坐轮椅,一副弱不禁风病公子的模样,眼光中流露出怀疑神色。他身旁一个军官则大声说道:“你们面前这位贵人就是端王殿下了!”

岛上众人都吃了一惊。

大家都知道,端王名叫赵仁景,乃是大周皇帝的嫡长子、梁靖阳的嫡亲兄长,身份无比尊贵。

殷月城双目已盲,看不见敌舰气势汹汹的架势,幸灾乐祸道:“大小王爷都来你家做客了,臭腌鱼,你的面子好大啊!”

鄢雨空低声说道:“还不是你给我惹的麻烦?”

梁靖阳眼见大哥带兵来救,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终于有望摆脱辖制,忧的却是自己捅下了这么大一个大篓子,回宫以后不知父兄要如何惩罚,高声说道:“大哥,你来了!”

端王赵仁景脸色一沉,说道:“仁华,你这么大一个人,又是兄弟几个里面武功最好的,为何办事如此不稳妥?父皇知道你这次出宫迭遇凶险,特地派我来接应你,玄武剑在哪里啊?”

殷月城险些笑出声来,凑到梁靖阳耳边说道:“原来你在宫里已经算是一等一的大高手啦,失敬失敬!”

梁靖阳耳朵上感到一股热气,立即伸手把他推开,低声叱道:“你别闹了行不行?”又高声说道:“大哥,玄武剑此刻不在我手里,但我已经找到了线索,假以时日定能夺回来。”

赵仁景说道:“我不要线索,只要剑。你遗失了玄武剑,还有脸去见父皇么?”他当着千百人的面数落弟弟的不是,语气凌厉,竟然丝毫不留情面。

梁靖阳知道大哥这几年来协助父皇处理军国大事,深得父皇宠信,朝中群臣早已把他视作了未来的皇帝。

他赵仁华则是几个兄弟中年纪最小的,对储君之位从来就不存指望,因此勤练家传帝释大乘心法,盼着能够在江湖事务上立下大功,日后成为皇帝的左膀右臂。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父皇将掘坟取剑的大事交给他来操办,没想到出师不利,闹成今天这副局面。

梁靖阳想到此处,忍不住瞪了殷月城一眼。

殷月城却无知无觉,双手拉着谢雯卿的手臂,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

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两人一齐轻笑,谢雯卿又在殷月城耳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