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间,小艇回到鄢家白帆船侧旁,天光寺的红帆船却停在迷雾阵外边,不肯靠近一步。
水手放绳索吊起小艇,四名水手奔到鄢雨空面前,回禀道:“鄢少爷,天光寺这次领头的是个大喇嘛,法号佳藏。佳藏大喇嘛带来了一百多号小喇嘛,兄弟们将少爷的话传给了他,好说歹说一番苦劝,佳藏总算同意只带十一个人过来谈判,可他们死活不愿意进迷雾阵来。”
鄢雨空咳嗽了几声,说道:“即是如此,咱们靠近一些也无妨,否则隔这么远怎么说话?”当下命令帆船向前行数十丈。
红帆船与白帆船的距离登时拉近了许多,前一个在明媚阳光之下,后一个却藏在朦胧烟雾之中,泾渭分明,针锋相对。
两船上的人都涌上船头,殷月城则悄默声退到桅杆旁边,躲在三十卫士之后。
透过人群缝隙向对面张望,那红帆船上果然只有十二个人:佳藏大喇嘛站在最中间,剩余十个喇嘛一字排开分列两旁,还有一个人站在佳藏背后,看不清长得什么模样。
鄢雨空武功过人,所忌者只有罗华国的火器火药,见这红帆船吃水不深,船舱里肯定没有藏匿火炮重器;又见这群喇嘛都穿着大红袈裟,一层层红布紧紧包裹在身上,一手披着袖子,一手露出赤裸的臂膀,必然无法携带火器,不由得心下稍宽。
他摇着轮椅靠近船头,说道:“贵客远至,幸何如之?今日良缘不浅,得见天光寺诸位高僧尊范,真叫人喜不自胜。”
他说话有气无力,病态难掩,但声音清清楚楚传到了对面船上,可见内力深厚至极。
佳藏大喇嘛见他身坐轮椅,先是吃了一惊,又看他露了这么一手功夫,更是骇然,操着怪腔怪调的汉话说道:“难道你就是……就是大名鼎鼎的鄢家少爷吗?”
鄢雨空微一颔首,客客气气说道:“在下鄢雨空,年轻识浅,如何敢当‘大名鼎鼎’四个字?”
佳藏登时喜出望外,心想江南鄢家好响亮的名声,没想到家主居然是个残废小子!任他内功练得再强,一双腿都废了,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但他毕竟老成持重,生怕鄢雨空是假扮残废,仍是有礼有节说道:“久仰大名,幸会幸会。老衲今日不请自来,实在失礼,但天光寺眼下有一件天大的急事,非要着落到贵府不可。”
鄢雨空淡淡说道:“诸位高僧若是为玄武剑而来,在下只能说一句‘爱莫能助’,玄武剑不在鄢家手上。”
佳藏笑了笑,说道:“鄢少爷不必忙着拒绝,就算你没有玄武剑,你还有朱雀刀不是?”
鄢雨空瞳孔一缩,心想:“天光寺远在西域,怎会知道我府中藏有朱雀刀?”忍不住回头看向殷月城,暗道:“难道是他通风报信……不,他两个时辰之前才在我家祠堂见到朱雀刀。天光寺今日发难,肯定提前布置了好几天,定是从别的地方探得机密。”
佳藏等了半天,总是不见鄢雨空接话,微觉尴尬,继续往下说道:“我们天光寺名震西南,可不是不讲理的强盗。既然要求贵府的宝物,肯定不能空手而来。老衲已经备下一件无价之宝,恭请鄢少爷过目。”
鄢雨空咳嗽了几声,软绵绵倚在椅中,漫不经心说道:“什么无价之宝?”
殷月城心生好奇,稍稍探出头去窥看。
佳藏呵呵一笑,挥了挥手,两旁喇嘛散开,后面那个人不声不响走到最前面。
佳藏指着那个人,怡然自得说道:“这位年轻人姓赵名仁华,在江湖上用的假名叫做梁靖阳,正是大周皇族的金枝玉叶、当今汉人皇帝的亲生幼子、朝廷册封的寿王殿下,不知能否入得鄢少爷的法眼?”
此时艳阳高照,灿烂金光照在那人的面孔上,只见他面容英俊,贵气逼人,锦袍玉带,肩上披着一件丝绸披风。虽然静静站着不说话,但神态中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清傲气度,正是小王爷梁靖阳!
殷月城突然见到这位“老朋友”,不禁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心想:“为了玄武剑,小王爷逼得我一步步陷入绝境。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今天轮到佳藏拿小王爷来换玄武剑了!”一时间幸灾乐祸,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此时两条船上数十人都肃静万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殷月城这声嗤笑显得颇为突兀刺耳。
殷月城心道:“糟糕!”连忙缩身躲在桅杆之后。
梁靖阳微微一愣,面露疑色,似乎认出了殷月城的笑声,却又不敢确定;鄢府卫士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有听到;红帆船上的喇嘛则纷纷伸头张望,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鄢雨空稍稍侧过头,低声说道:“殷少侠别胡闹。”又坐直身体,高声说道:“我怎知这人就是货真价实的寿王殿下?”
佳藏料到他必有此问,说道:“大周皇族人人修炼帝释大乘心法,寿王殿下更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光说不练假把式,咱们一试便知。”转过头去,用罗华国语吩咐一名壮汉喇嘛。
那壮汉喇嘛合十点头,转身奔进船舱,不一会儿捧着一只金匣回到船头,打开匣盖,匣中喷出一团白雾,寒气逼人,晶莹闪耀,原来匣中藏了无数冰块。
佳藏说道:“小王爷,请你露一手帝释心法给鄢少爷看一看罢。”
梁靖阳面如寒霜,傲然说道:“你当本王是卖把式的杂耍猴儿么?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佳藏板起一张皱纹纵横的老脸,大声喝道:“你找死么?快点儿练,不许顶嘴!”另外十名喇嘛纷纷拔出亮闪闪的弯刀,呼喝恐吓起来。
梁靖阳受形势所逼,不得不从。
他神色愈发冷峻,伸手拿起了一枚冰块,五指并拢,将其牢牢握在掌心。
数十人的目光都射在他的身上,只见他闭上眼睛,眉头紧蹙,太阳穴慢慢鼓起,显然是在用力发功。不一会儿,他指缝间冒出丝丝白丝,摊开五指,手掌向上,那冰块已消失无踪了。
鄢家卫士都“喔”的一声惊呼,心想:“这确实是纯阳内功无疑,大周皇族的功法果然与我鄢家神功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我家少爷可以平摊手掌托起冰块,面不改色化冰为雾;这位小王爷却得紧紧握住冰块,发功时面色凝重,似乎很是费劲儿,则两人功力高下立判。”
第三十章 帘影碧桃人已去
鄢雨空见状,心中一动。
他向来对其他门派的纯阳内功非常好奇,天光寺既以双修之法化解暴乱罡气,大周皇族用的又是什么法子呢?若是今日能擒获小王爷,倒可以互相比较,截长补短……心下思绪飞转,默然不语。
佳藏得意洋洋说道:“鄢少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想要小王爷,那就拿黑木兵器来换。你愿意给玄武剑就给玄武剑,愿意给朱雀刀就给朱雀刀,哈哈,我们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你放心,我们不是就此霸占了去。只要借给我们一年半载,来日必当双手奉还。九龙明王说话算话,决不食言。”
鄢雨空说道:“我鄢家代代隐居芙蓉湖畔,素来不与外界来往。但芙蓉湖地处中原,我鄢家终究也算大周子民。大周朝政清明,律法严谨,绑架小王爷也不知犯了多少条死罪。这等作乱犯上之举,我鄢家是不愿意做的。”
佳藏往梁靖阳身上看了一眼,说道:“鄢少爷,你不愿做乱臣贼子,那就更应该帮助小王爷脱离火坑。你若是不肯拿黑木兵器来救他,我只能把他送去天光寺。我们罗华国和你们大周数百年来打了无数硬仗,一个大周皇子落到罗华国去,那还能讨着什么好处?”
鄢雨空不为所动,说道:“在下平民布衣,军国大事是一概不懂的。”
佳藏循循善诱地劝道:“你现在虽是平民布衣,但你今天救出了小王,为朝廷立下赫赫大功,大周皇族必有重谢,爵禄功名岂不是唾手可得?”伸手在梁靖阳身上轻轻一拍,说道:“小王爷,你说是不是?鄢少爷若是救你脱险,你赏他些什么才好?”
梁靖阳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但看向鄢雨空的眼神十分关切,显然很想要鄢雨空出手搭救,只是放不下身段相求罢了。
鄢雨空不疾不徐说道:“在下才智平庸,胸无大志,只想在芙蓉湖畔平淡度日,功名利禄非我辈所求。”
佳藏见他不受利益所诱,有些急躁恼怒,说道:“你不要不知好歹!就算你不愿趟这趟浑水,来日大周皇族得知你今天对小王爷见死不救,怎会容你平淡度日?汉人皇帝必然调集大军,杀得你鄢家片甲不留!”
鄢雨空说道:“大周皇族乃人中龙凤,绝不会这么不讲道理。退一万步讲,就算大周皇族真的要报复鄢家,我小小鄢家又怎能与朝廷官军相抗?届时只能全力以赴,周旋到底,以我残躯埋万里荷叶,以我热血洗芙蓉湖水。时也命也,夫复何言?”
殷月城心中好笑,暗想:“小王爷巴巴送上门来都没人要,当真丢人丢到家了。”
梁靖阳面露失望之色,回头看向佳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