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珠抬起手在空中一顿,道:“无需多言,下去吧。”

两人只好?跟着阿隆下去,拿了车马银钱,一步三回头得被?送出门外。待走出了二里地,陶芮才回过味儿来,心有余悸地对陶章道:

“哥……我、我刚才都说了,不会被?他们家的人知道吧?”

无涯县人闻尤色变,在街上?都不敢直接提这?个尤字。陶章闻言,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现在倒是知道了!刚才大嘴说出来之前怎么?不想想?”

陶芮闻言面色讪讪,道:“我……我这?不是没忍住吗。况且小赵大人实在是个好?人,又给车马又给我们银钱。前头那?个,在我们这?儿做了十几年的官,可是一个子儿都没见着啊!”

他说着,忽又想到了什么?,顿了顿,问陶章道:“你说……这?小赵大人会给我们做主吗?” 陶芮想了想刚才堂上?赵宝珠的情态,道:“这?小赵大人年纪虽小,气?势却大极了。他什么?都没说,是不是就是不想管这?事的意思?”

陶章闻言冷眼瞥过来,断喝道:“糊涂的东西!你懂什么??人家当官的想什么?能?让你知道!这?叫喜怒不形于色!”

陶芮似懂非懂。

陶章看?着他的蠢样子,叹了口气?,幽幽道:“小赵大人才到这?儿几天,他若听了你我的话便红口白牙地说要替我们主持公道,都明?明?白白地说与你听,那?才是轻浮之言。今天能?陈诺你我,隔日他们家闻风赶上?了,他就能?改口。他什么?都不说,才是将话听进了心里去!”

陶芮闻言很是高兴,道:“原来如此。还是哥哥脑袋灵光!这?么?说、我们的事是有着落了!”

陶章默了默,终是幽幽叹了口气?,道:“这?都是没准的事,他们家只手遮天,纵然小赵大人有心,恐怕也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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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阿隆送了两人出门,转回衙门里,便见赵宝珠坐于堂上?,略垂着头,以为?他是为?方才陶氏兄弟口中的事吓到了,便上?前道:

“老?爷您别怕。那?尤氏虽跋扈,却也不至于对官府的人怎么?样。”

然而?他话音刚落,却见赵宝珠忽然抬起头。只见他面色发红,额头上?挂着细汗,像是在忍耐什么?一般,哑着声音问道:“你把门关好?了没?”

阿隆有些莫名,点头道:“关好?了。”

下一瞬,他便见赵宝珠’腾’地一下站起来,两手扣住那?张旧的黄松木桌子,额角青筋暴起,一下将它?掀翻了从堂上?滚了下去:

“竖子焉敢!!!”

第052章 尤家

可怜的黄木桌子滚下堂去, 立即摔了个四分五裂。巨响一下阿隆被吓得一个屁墩跌坐在了地上,惊惧地看着正喘着粗气的赵宝珠。

赵宝珠面黑若鬼神,此时也顾不上吓着了阿隆, 他忍无可忍,怒气冲天地在堂上踱步。

“竟有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辱人妻子,杀人全?家, 蛮占家产”

赵宝珠气的直跺脚, 实?在忍受不了,捡起地上黄木桌上掉下来的木棍,用?力?朝大门砸去:

“尤贼必死!”

阿隆听了这话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也顾不上屁股疼, 咕噜一下爬起来一把?抱住赵宝珠的腰:

“老爷、老爷!这可不兴得说啊!”

怪不得赵宝珠要问他门关好了没!这话要是传出去, 那他的脑袋真可以不要了!阿隆死命拖住赵宝珠, 实?不知道?自?己?这位小老爷看着细皮嫩肉, 脾气竟然这样大!口中不断劝道?:“老爷你别生气,这、这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啊”

赵宝珠看起来简直像是当场要提了刀去把?尤氏一家全?都砍了一样。阿隆两只手臂圈着他细细一把?的腰, 都还能感?到赵宝珠的肚子随着喘气一起一伏, 显然是气得狠了。

“你放开我!” 赵宝珠厉声道?。

“我不放!” 阿隆哪敢松手,央求道?:“我的好老爷,别生气了,咱们午饭还没吃呢, 先去吃饭吧?”

赵宝珠瞪他一眼:“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

阿隆登时不敢说话了,只抱着他不敢松手。赵宝珠喘着粗气,看着满室狼藉, 心中的怒气渐渐消了。再生气, 要收拾这尤家也得从长计议。他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 拍了拍阿隆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行了,放开吧,先吃饭去。”

他确实?是气饱了,可到底怜惜阿隆年纪小禁不住饿。

阿隆闻言,极小心地睨了眼赵宝珠的面色,见他似乎确实?冷静了下来,才缓缓放开手。赵宝珠一把?将?他提溜起来,到后院里去吃饭。桌上摆着两、三样小菜,白?馒头,糙米饭。出了盘野菜炒鸡蛋外无甚荤腥,阿隆却依旧吃的很香。只是他只管闷头吃,却不敢抬头看赵宝珠,往日里他最爱没大没小地跟赵宝珠在饭桌上玩笑,今儿是被他发官威吓着了。

赵宝珠说是被气饱了,却也不是不吃饭,正抓了个馒头在手里,一边撕着吃,一边拿眼睛看阿隆,好笑地勾了勾唇角:“吓得跟鹌鹑似的。怎么?我又没冲你发脾气。”

阿隆嘴里还包着半口饭,瞥了眼赵宝珠,见他脸上笑盈盈的,放下心将?饭菜咽下去道?:“老爷还说呢。您要是真向我发脾气也就罢了,折磨那桌子做什?么,好好的桌子全?摔碎了。“

赵宝珠静下来后也有点儿心疼,那桌子日头久了,他本来是想拿来放些杂物的,嘴上嘟囔道?:“摔碎了就碎吧,反正是要换的。”

阿隆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老爷要总是这么折腾,有多少银子够得砸的?”

赵宝珠想到银子的事,也是肉痛,现在他身上暂且还有银钱,可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便道?:“我知道?了,以后不砸了。”

阿隆看了他一眼,忽得想到了什?么,小声道?:“陶大陶二叫您小赵大人,可我还是想叫您老爷。”

原先他叫赵宝珠老爷不过?是之前?留下的习惯,说实?话光看外表,恐怕说赵宝珠是他哥旁人还要想上一想。可今儿他是真服了,无论容貌年岁如何,官儿就是官,正经进士老爷就是不一样,坐在那高堂之上便是副威严模样。况且赵宝珠如此高风亮节,懂得体贴民心,上好的马车都肯拆了借给人家运棺椁,阿隆心服口服,这声老爷叫得真心实?意。

赵宝珠很无所谓:“随便你叫什?么。” 他吃完饭一抹嘴,扯了张宣纸过?来,对阿隆道?:“你吃完了给我写样东西。将?那尤家你认得的人,还有都是干什?么的,都一一写下来。”

阿隆一听又紧张起来,看了赵宝珠一眼,道?:“老爷,你不会真要跟他们折腾吧?” 他是真怕赵宝珠要是真跟尤家杠上,落不到好处不说,还会受那家子土匪的折磨。他年龄尚小,且跟着上任县令将?事情看惯了,以为县官儿对当地乡绅大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常事,劝道?:“老爷还是别管了,我们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若有帮得上手的就帮一把?,也不至于和他们结仇啊。”

赵宝珠闻言,没有回应他,只是淡淡道?:“你写便是,我自?有计较。”

阿隆不明所以,只好按他说的将认得的人都写下了,再一一说给他听。赵宝珠听着,眸中神色晦暗难明,暗中冷笑一声,抬头自?窗户外望向外头,即便是他安静得呆着,也难保没有事故。恐怕过不了几日,就该有人来此处辨辨虚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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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陶氏长兄一家出殡,由墨林拉着三具上好的坂木棺椁,吹拉弹唱,穿城而去。在无涯县这样场面的葬礼已算是风光大葬了,一时间全?县的人都知道?新上任的县老爷将马匹借给了陶氏兄弟,还开恩给了他们丧葬的费用?。

隔日,陶章陶芮来还马。两人一身缟素,跪在堂下给赵宝珠磕头:

“小赵大人的恩情,小人没齿难忘。若往后大人有什?么用得着我们兄弟的尽管吩咐,烦请大人不要怜惜我们两条贱命,我们兄弟二人必定万死不辞!

赵宝珠在堂上看着他们磕头,连忙道?:“阿隆,快扶他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