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珠擦了擦额上睡出来的冷汗,换上官袍,这才走出去。只见前厅里阿隆已烧好了饭,桌上有摆着一大盆糙米粥,一小碟拍黄瓜,两个?白面馒头。一席早饭半点儿荤腥都不?见,跟叶府里下人吃饭的席面儿?比都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然?而赵宝珠见了,却是松了一口气,他往日在家中也是这么吃的。如今见了,才觉得脚终于?落在了地上,往日中叶府的锦衣玉食到底像个?幻梦,离他而去了。

“老爷,快坐下吃。” 阿隆殷勤道?。

赵宝珠便走过去,坐下拿起筷子,却见阿隆还杵在一边儿?,便抬眼问:“你怎么不?坐下?吃过了?”

阿隆全没了昨日拿木棍儿威胁他的狠劲儿?,像只温顺的小犬站在一旁,腼腆地笑?了笑?:“我等老爷吃完了再吃。”

赵宝珠看他一眼,拿筷子头往桌边二?敲了敲:“分得那?么清做什么,坐下吃,吃完了还有事儿?给你干呢。”

阿隆闻言一顿,小心地看了眼赵宝珠的脸色,见他是真心说这话,才缓缓坐下来。还不?敢吃桌上的白面馒头,只敢扒拉面前的糙米粥。赵宝珠遂拿了个?馒头塞给他:“吃吧,还要我请你不?成?”

阿隆接了馒头,很感激地看了赵宝珠一眼,心想这新来的县令老爷真是人长得美,心也善。难不?成进士老爷都是这般?看来古人说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之类的话还真是有道?理。

两人相识仅仅一天?,阿隆心里对赵宝珠已然?生了敬仰之情,撕了块儿?馒头塞在嘴里,精致麦面儿?的香甜滋味在嘴里散开?,阿隆鼻头一酸,两行泪就从面上滚了下来。

赵宝珠吃着吃着,就见他哭了起来,惊诧地睁大了眼睛:“正吃着饭呢,你哭什么?可是没吃饱?那?这个?你也拿去吃。”

阿隆急忙拿袖子擦干了泪,嘴里含糊着推拒:“不?、不?不?我就是太高兴了、我好久没吃过白面儿?的馒头了。” 他抽噎着几口将?馒头吃了,含泪仰慕地看向赵宝珠:“老爷待我真好!”

赵宝珠闻言,吃饭的动?作微微一顿,半响才低下头继续喝粥:“这就算待你好啦?”

阿隆没听出他声音里丝缕的惆意,用力点了点头:“老爷是好人。”

才刚认得他就说这话,赵宝珠弯了弯嘴角,瞥了正憨吃憨喝的阿隆一眼,还是个?小孩子呢。阿隆性子活泼,吃着饭还要好奇地问赵宝珠:“老爷你是自京城来的?京城是不?是很大?”

赵宝珠喝了口粥,点了点头:“是。大极了。”

阿隆又问:“有很多人吧?街上的人是不?是都穿着丝做的衣裳?”

“那?倒也不?是。” 赵宝珠道?,接着想了想,又道?:“有钱人家都穿丝制的衣裳。”

叶京华给他穿的衣服无一不?是上好辰蚕丝料子,夏天?穿来透气又爽利。

闻言,阿隆极艳羡地叹息一声,道?:“真好啊。” 说罢又问:“我还听闻京中的贵人都吃什么人参肉桂、燕窝鱼翅之物,可是真的?”

赵宝珠想起叶家的餐桌上的席面,点了点头。

阿隆双眸闪烁,像是魂魄已然?飞到那?京城中去了,艳羡道?:“一定是我们这些?人想都想不?到的好味道?。”

赵宝珠闻言一顿,抬眼夹了块儿?拍黄瓜:“那?倒也不?一定。”

阿隆立即两眼放光:“老爷你吃过?”

赵宝珠点了点头:“吃过燕窝,没什么意思?。”

叶京华非要他吃,吃了也觉不?出什么味道?。赵宝珠暗暗想,还不?如面前这碗糙米粥好。

阿隆茫然?地’哦’了一声,心想那?比金子还贵的东西怎么会不?好吃呢?同时悄悄地打量赵宝珠虽认识的时日短,他却已然?察觉出赵宝珠不?是简单的读书人。先是那?通身的贵气便不?一般,还有穿戴的东西。

阿隆看了眼赵宝珠腰上系的东西。随穿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官袍,可那?腰间的小玉兔可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精致小巧,情态栩栩如生。

阿隆无端觉着自己这位新老爷约莫是在京中有些?机缘的,但又想不?通若是那?般赵宝珠为何?会流落到这穷地方来,索性不?想了,只心中对赵宝珠的仰慕又多了几分。

吃过早饭,阿隆起身要收拾碗筷,却被赵宝珠一把拽住:“你先别走,我有事要问你。”

阿隆于?是坐回来,便见赵宝珠神色微敛,问道?:

“我初来乍到,不?知这里是个?什么情况,你给我讲讲。”

阿隆自然?愿意,嘴巴一摸就跟他讲起无涯县的状况来。与?他原先想得差不?多,无涯县不?通商道?,下面有六个?乡路,当地产稻米茶叶为主,也养些?家禽畜牧。县城里有三家做布料生意的,两家屠户,粮油铺子若干,典当铺一家,其余的便没什么了。若要寄出书信,或是上县学,都得去隔壁县才有。

赵宝珠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这样听来,这无涯县竟然?比他当日在的山南县还要差上不?少。山南县城里至少有县学,各色酒肆客寨,虽蜀山道?路不?通,但好歹一年中总有那?么一两队人马往来。这无涯县竟一概没有。

赵宝珠不?禁皱眉问:“怎么会连一支商队也没有?”

阿隆咽下一口粥,明知道?县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却还是伸头望了眼门外,才压低了声音道?:“老爷有所不?知,我们县虽小,却有一家姓尤的乡绅家资甚巨,听说百年前就在这地界上了。城里的布料铺子三家中有两家都是他们的,还有粮油铺子,典当铺,全是他们家的。”

听到这里,赵宝珠眉尾一颤,缓缓抬起眼来,已然?对阿隆接下来要说的话有所猜测。

阿隆果然?接着道?:“听村里的老人说,原本县里是有商队的,只是多年前尤家人开?始做布匹生意,便不?许外人来贩卖,听说……是有派了人出去扮作土匪模样,截了好几车货物,好好的布匹一把火烧了。这样胡做几遭,外头的商队就都不?敢来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赵宝珠的脸色已然?黑如锅底,阿隆不?觉声音低了些?,便听到赵宝珠问:

“他们这般,也没有人管?”

“谁敢管啊。” 阿隆说到这儿?,也叹息一声,道?:“我劝老爷也别管,他们尤家人霸道?得很,听说是祖上和知府家中结了亲戚,有大树靠着,什么都不?怕!但凡是碍他们家事儿?的人,谈笑?间便打杀了,要是去他们家里拿人,那?院子围得跟铁桶一般,怕是要军队人马通通都来才破的开?呢!”

阿隆说话间有夸张的成分,尤家人就算再有州府上的亲戚,也不?至于?能将?家里建得跟要塞一般。然?而抽丝剥茧,光把事实提炼出来,光是尤氏垄断商贸、和能随意打杀他人这两宗,便已能觉出这尤氏一族在无涯县只手遮天?之态。

赵宝珠脸色越来越沉,最后看得阿隆不?敢出声,终是抬手一掌拍在桌上:

“竟有这样的事!”

阿隆被他吓了一大跳,急忙站起来将?大门关?上,又返回来,低声对赵宝珠说:

“老爷可悄声些?,保不?准被尤家人听了去,找老爷的麻烦。”

赵宝珠面色阴沉,抬头看了他一眼,见阿隆面上不?作伪的惧意,更是感到了尤氏一族的威惧之大。

他按在桌上的手握成拳,面上神色变幻,怒色终究是隐去了,道?:“我明白。” 他顿了顿,看向阿隆:“还多谢你劝我。”

阿隆一听,还以为是赵宝珠听进去自己的劝了,不?会去管尤家的事情,便松了口气,坐下道?:“老爷哪里的话,我到底不?是在这儿?生的,老爷想知道?旁的事儿?,还要去找些?老人打听才好。只是……碰上尤氏的事,县里人恐怕都不?敢多言。上一位县老爷据说早年间也管过,头一宗案子便碰了霉头,后来也就撒手不?管了。”

赵宝珠听着他的话,面上不?阴不?阳,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阿隆自顾自地说着,接着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蓦然?一拍额头从椅子上蹦起来:

“哎呦!我忘了一件要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