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姨娘泪眼朦胧地望着那个小孩，徐念念说：“老幺是?个小姑娘呢。”

顾姨娘眼泪淌了下?来，她欣喜也?胆怯，让一个女婴来到这?吃人的?宰相府，也?不知她日后会?不会?埋怨。

在烛光昏黄之中，徐念念低头用?白布擦手，她那双手，又红又肿，还沾有一股难言的?气味，丫鬟抱着第四个婴孩出去了，只留徐念念坐在床塌边，静静地看?着顾姨娘，顾姨娘那张妩媚的?脸上写满疲惫，有一瞬间，徐念念眼眶发酸，她挂念起了周氏，这?么多年，她已经很少想娘亲的?时候了，偶尔一想，心还是?酸酸涨涨，但很快，她甩掉了脑袋中所有杂念，捞过桌上最后两颗蜜栈，自己一颗，另一颗递到顾姨娘嘴边。

顾姨娘太累了，她摇摇头，说：“让我看?看?孩子?。”

徐念念趁她开口，把蜜饯塞入她口中，说：“孩子?被抱出去了，一会?儿就会?送回来。你先吃蜜饯，我帮你排恶露。”

顾姨娘不知道什么是?恶露，直到徐念念把锦枕放她肚上，屈肘按了下?来，顾姨娘顷刻发出嗥叫：“不是?结束了吗，你按我肚子?作甚！痛！”

“你生产完，胎儿出来了，却有一些杂物仍留在体内，需要排净，你忍忍吧，一会?儿就能结束了。”徐念念嘴上细声细语，动作毫不含糊。

顾姨娘一边凄哀的?说“再也?不生了”，一边伸手拿过麻沸散，塞嘴里，齿间用?力?咬住，眼尾压出两道长长的?泪痕。

不久后，徐念念停下?，叫外头丫鬟进?来。

丫鬟为顾姨娘换衣裳、塌垫等物什间，徐念念坐在桌边，沾墨写产后方子?，她抓着狼豪，笔尖都?在抖，这?一场生产耗时大半日，她精力?耗竭，她余光瞟见桌面上铜镜，里面的?女人一张脸，憔悴极了，她轻吐出浊气，凝心静神，继续为顾姨娘开方子?。

徐念念虽然开了滋补药方，但比起开药，她更重?食疗，产后适当滋补，但不能太过油腻，瘦牛肉、红枣等食物为宜因为顾姨娘连着生了四个婴孩，元气大伤，应避免吃鲫鱼、等促奶水的?食物，喂奶与夜里照顾孩子?的?事应交给奶娘来办。生活起居上，千万不能着凉，坐月子?也?要积极走?动，房事不宜急，还有......

徐念念事无巨细地将这?些事宜都?写进?方子?里，她留了两瓶黄酒给顾姨娘，叮嘱丫鬟，这?几日要用?黄酒擦拭下?身?撕裂的?创口，丫鬟一听，吓得直道：“那得多痛啊！”

徐念念：“若伤口感染、溃烂，或许会?危急性命。事实上，许多产妇不是?死在生产时，而是?生产褥热。”

丫鬟听得一怔怔，下?意识夹紧双腿，顾姨娘眼皮合着，有气无力?的?说：“我就算是?为了孩子?，也?会?遵循医嘱。”她哀叹：“左右也?比不过生子?之痛。”

徐念念点点头，她要走?，顾姨娘忽地拽住徐念念袖子?，徐念念俯身?问她：“你怎么了，哪里难受？”

顾姨娘楚楚可怜：“我心里难受，我想见孩子?，为什么他们把孩子?带走?了就不送回来了？我才是?孩子?的?娘亲啊......”

徐念念茫然了一瞬，随即琢磨过来，原本顾姨娘生产并不受府上重?视，但四胞胎是?罕见的?祥瑞，那些人估计把孩子?抱去见祖母或是?拿去沾喜气了，着实愚昧，产妇与孩子?分开，是?可能患情志病的?，徐念念轻声道：“你先休息，别多思，我去外头说一下?，他们很快会?把孩子?送回来的?。”

顾姨娘看?着徐念念，不知为什么，就是?想告诉她：“徐小娘子?，给人做妾......不是?我想的?，希望你不要讨厌我，有你为我接生，我真的?很庆幸，多谢你，我命保住了，孩子?命也?都?保住了。”

徐念念回望着顾姨娘，她唇边展起一个温柔的?笑：“我知道，有的?选，怎么会?有女人想做妾？”

安抚好顾姨娘，徐念念要走?了，她抓起药箱肩带，手中一沉，险些摔倒在地，她眼睛黑了一下?，脑子?里蒙蒙的?，药箱落回桌面，发出咚的?一声，丫鬟瞧见，过来扶她，关切道：“徐小娘子?，你没事吧？”

徐念念站稳，她应当是?久未进?食饿的?，她摇头，说：“我没事，你拿我的?方子?给厨室，要他们照着给顾姨娘做饭送过来，一会?儿她醒了吃。”

丫鬟点头应下?，忙不迭的?跑走?，徐念念怕无人照料顾姨娘，等到丫鬟回来才离开。

宅院天上一轮月，徐念念独自行走?在小径中，夜空仿佛茫茫无尽，宅院四面矮墙外，楼阁谢宇寂静，花园亭阁无声，后院幽深，没有人气，她行至院门前，推开那虚笼的?柴扉门，外头黝黑，她吸吸鼻尖，有些怔然，不知该往哪儿去。

冷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徐念念，发愣呢？”

徐念念眼睛一亮，她出个脑袋，在宅院墙边捕捉到一袭紫色朝服的?男人，欣喜道：“赵郎！”

他居然真的?来接她！

可徐念念眼睫一颤，徒然躲回院门内，身?侧药箱晃动，打在她手背上。

赵荆当即黑脸：“躲什么？”

门内传来那人絮絮解释声：“我刚刚在屋子?里照了眼铜镜，我好丑，头发贴脸，眼下?沉倦，衣服干硬，你能不能暂且回避，等我回家净......”

赵荆真的?懒得听她废话，直接把人逮出来，徐念念轻呼一声，向前踉跄，几乎摔倒在地，赵荆眼眸一暗，一手接过她的?药箱，一手将她一揽，她软软小小，跌进?他坚硬的?怀中。

徐念念蓦地在一堆自己身?上沾染的?不好闻的?味道中闻到了艾叶、薄荷、回心草、香蜂草这?四种清冽的?味道，她手撑在他胸膛上，缓缓垂眸，赵荆真的?把她送的?紫色荷包佩带在了官服上，徐念念没来由的?脸红，赵荆两指捏住她两颊，手指向上抬高，徐念念有气无力?地仰了个面，正面对赵荆，唇瓣撅着，四目相对，徐念念有些害羞，向后躲避，赵荆不耐烦的?啧一声：“你再这?样我生气了啊。”

徐念念很委屈地哼气，说：“我现在一点都?不好看?，我怕你看?仔细了嫌我，然后就不喜欢我了。”

赵荆无奈的?笑，他低头含吮了她絮絮叨叨的?嘴巴一下?，徐念念嘤地缩起肩膀，赵荆离开她唇，说：“你这?样就很好看?了。”

徐念念将信将疑：“真的?吗？”

赵荆：“真的?。”

徐念念：“那我衣裳的?臭味呢，你也?闻不到吗？”

赵荆：“军营里面打完仗比你这?臭多了。”

徐念念眼眸亮如星辰，她唇瓣起初抿住，慢慢扬高，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小声说：“赵郎，我好喜欢你哦。”

赵荆白皙俊脸有红意浮起，就说这?家伙会?撒娇撒痴，他轻轻一推，将她抵在白墙上，刚要就势吻上去，徐念念脑中想起宅院里的?女人，猛地拍赵荆胳膊说：“赵郎，你快帮顾姨娘把孩子?接回来好不好？”

赵荆问：“她怎么了？”

徐念念立马把事情说了一遍，她强调：“那孩子?本来就是?顾姨娘所出，顾姨娘刚从鬼门关出来，就要经历母子?分离之痛，很容易得情志病的?。”

赵荆了然：“走?吧。”

赵荆去捞徐念念手，徐念念的?手被热水泡的?红辣浮肿，赵荆才碰到她小指，她下?意识又想躲赵荆，赵荆大掌把她整个手都?抱入内，没得商量。

到中庭，韩家人还在看?四个小婴孩，韩宰相老来得子?，高兴的?不得了，一旁韩夫人也?维持着得体的?笑意，只是?那笑并不触及心。

得知赵荆来了，韩宰相忙去迎，说：“你的?这?个红颜知己真是?个了不起的?女医啊，一下?给我们府上添了三个男丁，一个宝贝女儿，我真得给她包一个大红包！”

赵荆一听，眸色淡淡说：“不是?红颜知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赵荆当然知道韩宰相口中的?红颜知己是?何意，他不愿徐念念遭受这?样的?轻视。

话撂下?，未过门的?妻子?，这?四字份量太重?，所有人都?能明白其中含义。中庭几个年轻公子?小姐能，所以他们一脸诧异，看?向赵荆，这?可是?女医啊，哪有正经人家会?让女儿干这?个？名声可差了。韩宰相亦能，在官场浸.淫几十载的?老狐狸抱着襁褓中的?小儿子?，生生伫立在原地，说不出话，历朝历代，上流相互联姻，早就是?不成文的?规矩，赵荆要干嘛？莫不是?要把桌子?掀翻吧？

徐念念先是?鼓圆了眼，随即气血上涌，脸色通红，她都?要羞死了，甚至想找个洞躲起来，用?不见天日，他这?样说话，都?未曾与她提前打过招呼，她手朝外抽了抽，赵荆早就知道徐念念会?躲了，用?力?收拢掌心，徐念念被他压制到一点都?动弹不得。

赵荆是?如此坦荡，他有在世俗之内的?一部分，他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追名逐利，争强好胜，但他又有超脱出世俗之外的?另一部分，他根本就不靠女人，一旦认准了，就像豹子?捕猎一样，他一定要吃掉他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