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假装轻描淡写地道：“你留学期间的所有费用，理应由我承担。你这么聪明，这么有天赋，将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打工上，太屈才了。”

“青楠，我觉得我们可以直接一点。”陆和光正襟危坐，为自己的长篇大论做总结，“你愿意当我的灵魂伴侣，和我一起走到令人仰望的高度，成为学术界人人称羡的模范夫妻吗？”

无论陆和光的话语多么动听，庄青楠还是清醒地意识到，她再度站在岔路口，即将做出改变人生的重要抉择。

陆和光把这场谈话的本质巧妙又小心地隐藏起来，给它套上一层又一层漂亮的礼物盒，配合各种重量级的砝码，千方百计地诱惑她，游说她。

但交易就是交易。

她要像十六岁那年和林昭订婚一样，再次出卖自己吗？

庄青楠望着面前的生鱼片，陷入挣扎之中。

0116 海盐芝士爆浆泡芙

十六岁的时候，她没得选。

庄保荣丧心病狂，急着把她卖出去换钱，如果不和林昭在一起，只能嫁给张三或者李四，成为他们传宗接代的工具。

可她今年已经二十三岁。

她读了那么多书，流了那么多汗水，学过那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见过更广阔的天空，如果再次回到原点，多年的坚持和努力算什么呢？

她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

她想摆脱被“物化”的命运，成为人生的主宰者，而不是用学历和才华妆点门面，寻找阔绰的买主，卖个好价钱。

庄青楠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不愿意。”

陆和光紧皱眉头，不死心地道：“为什么不愿意？给我一个理由。”

“师兄，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觉得你让我不舒服，后来发生的事，更加深了这种感觉。”庄青楠把生鱼片推到一边，用餐刀切开五分熟的牛排，发现柔韧的纹理中流出鲜红的血水，动作顿了顿，“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喜欢和照顾，但有些事情是勉强不来的，我们是朋友，也只适合做朋友。”

“什么感觉不舒服？你这是对我有成见！”陆和光自尊心受挫，情绪变得激动起来，“青楠，我以为你是个理性的人，你怎么能拿这些玄而又玄的第六感搪塞我？”

“我不是对你有成见，是讨厌我自己。”庄青楠放下刀叉，露出苦笑，“师兄，你不觉得我们在某些地方很像吗？一样的敏感多疑，一样的自私自利。我看到你的时候，觉得像是看到了另一个维度的自己。”

她不喜欢浑身都是心眼的人。

因为她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她心里很清楚，如果把自私的属性拉到满格，变成跟陆和光一样的利己主义者，适应并利用成人世界的规则，戴着假面在名利场上社交、谈判、组建同盟、交换利益，脚下的路确实会好走很多。

事实上，在陆和光的引导下，她也尝过交易的甜头。

然而，总有一些事是不能妥协的。

她不想出卖自己的灵魂。

陆和光沉默了很久，苦涩地道：“和我一样有什么不好？你知不知道，有些人送一辈子外卖，也买不起一套一线城市的房子？然而，只要你答应跟我在一起，我可以直接过户一栋……”

“师兄只谈好处，不谈代价，有点儿缺乏诚意。”庄青楠打断他的话，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责备，“我不是给两颗糖就高高兴兴跟着人走的小孩子，知道嫁入高门，大概会面临什么样的困境。”

以陆和光的条件，家境优渥、履历漂亮、外表出色又愿意嫁给他的女孩子比比皆是，他的父母或许没有明确反对他和她交往，但肯定不会“非常支持”。

做学术界人人称羡的模范夫妻？理想固然丰满，但两个人结婚之后，总要有一个人做出牺牲，负责柴米油盐，承担家庭责任，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那个人不会是他。

更不用说孩子的事有钱人和穷人大概是最爱生孩子的两个群体，如果有长辈用审视的眼神打量她的肚子，催促她“三年抱俩”、“开枝散叶”，不出半年，得抑郁症的就会变成她。

陆和光的表情变得讪讪的，不太敢接庄青楠的话。

“师兄，我不想要那样的未来。”庄青楠一口主菜都没有动，甜品上来的时候，倒是吃了好几个海盐芝士夹心的泡芙。

牙齿咬开软软薄薄的皮，香甜的海盐芝士带着淡淡的咸味流出来，有效地缓解了低血糖的不适。

她以手托腮，望着玻璃上模糊的影子，喃喃道：“我一直在追逐自由。我觉得，自由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听见这句话，陆和光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还有，你喜欢的，是在林昭一家人的保护下平安长大的我，没有他们，我连一件不打补丁的衣服都没有，上不了高中，考不了大学，根本不可能走到现在。”庄青楠索性一次性跟陆和光把话说清楚，“我敢保证，如果你遇到十六岁那年的我，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陆和光心里一急，高声道：“我知道你感激林昭，可恩情是恩情，爱情是爱情，不能混为一谈！”

庄青楠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子，长长叹了口气。

在这场争论中，她逐渐拨云见日，看清自己的内心。

“师兄，我想我和林昭之间……早就不止是恩情。”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根本无法接受林昭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

在漫长的相处中，他始终尊重她，关心她，一点点消除她的戒备，给她充足的安全感，悄无声息地和她的血肉长在一起。

林昭知道，她不吃生鱼片，不能接受带有血水的牛排。

他看到她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会二话不说跑去帮她买碘伏、棉签和创可贴。

他永远坚定地做她的后盾，接受她的一切，即使她不是一个遵循传统观念的女性，依然尽自己努力给出最大的宽容和理解。

跟她经历过风风雨雨的不是陆和光，是林昭才对。

再也不会有人对她这么好。

再也不会有这种机缘，让她们产生这么深的羁绊。

爱情在她心中的分量并不重，难得的是，所有的预想都和林昭契合。

庄青楠想明白这些，忽然有些坐不住。

她总觉得林昭的离开透着蹊跷，打算当面问问他有没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