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男人披着斯文光鲜的外皮，说着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喝她的血，吃她的肉，在餐桌上互相谦让，彼此恭维，如此顺理成章，实在令她恶心。

心目中庄严圣洁的象牙塔，原来藏污纳垢，尊敬爱戴的恩师，原来在背地里拉帮结派，蝇营狗苟。

这里的学术环境真是烂透了。

陆和光看清庄青楠眼里的失望，难堪地道：“青楠，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也知道你确实受了委屈，不过，当务之急是商量出一个双方都能满意的解决办法。我说句实话，你和谷教授闹得太僵，对谁都没好处。”

他向她分析利弊：“你也知道，SCI论文一经发表，不好再更名，你要是为了争一时意气，向学校举报谷教授‘学术不端’，把事情闹大，谷教授固然会受到处分，你的毕业论文怎么办？读研的时候谁敢带你？”

陆和光的这席话说中庄青楠的隐忧，她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陆和光继续道：“你有本事，有骨气，可以靠自己的能力毕业，也可以放弃保研机会，考取别的学校的研究生。可是，你别忘了，今年的报名已经截止，最早也要等明年才能参加考试，白白浪费这一年的时间，到底值不值得？”

“再说，谷教授桃李满天下，你能保证下一个导师跟他没关系吗？能保证以后的领导、同事不会因为这件事给你穿小鞋吗？咱们的圈子就这么大，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些道理，你不可能不懂。”

庄青楠讽刺道：“师兄真是巧舌如簧，令人耳目一新。”

陆和光想起第一次给她做中间人的时候，发觉自己总在她面前扮演面目可憎的皮条客，无奈地苦笑道：“青楠，你听我一句，不要和谷教授硬碰硬，胳膊拧不过大腿，真的。”

庄青楠垂下眼皮，说：“就算我什么都不做，谷教授也对我起了防心，以后不可能再把我当成左膀右臂，说不定还会边缘化我。”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陆和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和庄青楠一样的习惯，从口袋里摸出两颗抹茶夹心糖，分给她一颗，缓解紧张的氛围，“不过，青楠，你还有一条路可走。”

庄青楠无意识地把糖果捏在手心，问：“什么？”

“出国留学。”陆和光咬碎糖果，任由浓郁清苦的抹茶粉在口腔中弥漫，从公文包中拿出一封推荐信。

他解释道：“谷教授愿意退让一步，以自己的名义推荐你去国外攻读硕士学位，再请两位知名的物理教授为你背书。我记得你的托福成绩不错，其它方面也没太大问题，我给你介绍靠谱的留学中介，你抓紧时间准备材料，选择心仪的学校，顺利的话，明年秋天就能出国，换个新环境。”

庄青楠看着面前的推荐信，表情有些怔忡。

她本来打算在国内读完研究生，把欠林昭一家的钱还清，攒够学费和生活费再出国看看的，没想到被无常的命运提前推到了人生的岔路口。

她该怎么选择？

林昭怎么办？

陆和光又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说：“谷教授冷静下来之后，也觉得过意不去，这是他自愿给你的补偿。青楠，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庄青楠被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也是摆脱原生家庭的最好方式，她好像没有理由拒绝。

她再一次向成人世界的规则妥协，极缓极轻地点了点头。

陆和光体贴周到地向庄青楠交待了一些留学的注意事项，看着她魂不守舍的表情，忽然觉得就这么顺水推舟也不错。

异国的距离对他来说不是问题，他可以经常坐飞机过去看她，甚至可以在读完研究生后，到同一所学校继续攻读博士学位，近水楼台先得月。

可这间隔山水的上万公里路程，对没见过多少世面的林昭来说，和天堑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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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9 鲜花饼

接下来的几个月，庄青楠过得无比煎熬。

她从未离梦想如此之近，近得好像轻轻一踮脚，就能触及。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林昭开口，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二人之间的关系。

说句自私的话，她隐隐期待林昭可以像以前的许多次一样，坚定不移地追随她。

然而，受原生家庭影响，她永远无法主动提要求，不敢理直气壮地索要物质和感情。

她的潜意识里觉得，这样做等同于把弱点暴露在外，不仅没办法得到满足，还有可能招来致命的伤害。

就像小的时候，她喜欢的娃娃总会被庄保荣抢走，塞给什么都不懂的弟弟；她鼓起勇气跟林素华说自己想吃冰糖葫芦，赶上林素华心情不好，非但没能实现愿望，反而挨了几巴掌，嘴里塞满咸到发苦的粗盐，想吐都吐不出来。

再说，她也觉得对不起郑佩英和林鸿文。

留学的费用比想象中还要高昂，就算顺利申请下来奖学金，也需要提供一定的财力证明，还钱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她背着二三十万的债务，已经直不起腰，要是再把他们的独生子拐带到国外，害他们跟着担心，难免有恩将仇报的嫌疑。

庄青楠心事重重，变得一天比一天沉默。

林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绞尽脑汁哄她开心。

这个冬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林昭在团购网站上抢了两张温泉度假村的门票，兴致勃勃地翻出泳衣，拽着庄青楠出门散心。

温泉区域采用热带雨林风格的装修，种满高大茂盛的乔木，大大小小的汤池蒸腾出牛奶一样的雾气，游客的身影变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林昭从男更衣室出来，眼疾手快地抢到一个位置偏僻的小池子，扬手呼唤庄青楠：“青楠，快来！这里面泡的是安神助眠的中药，很适合你！”

庄青楠循声走近，在他的搀扶下进入水中，坐在石头砌成的阶梯上，自然地靠上他的肩膀。

林昭的脸庞瞬间涨红，从脖子到肩膀全都僵硬起来，一动也不敢动。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骨碌碌直转，从天空看到地面，从茶水处看到汗蒸房，唯独不敢和庄青楠对视。

“青……青楠……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茶吧？”他用右手挡住泳裤的裆部，生怕被她发现自己的异样。

庄青楠摇了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清水，心血来潮，掬起一捧水泼向林昭的胸膛。

林昭愣了两秒，玩心大起，笑道：“好啊，你敢偷袭我？看招！”

两个人像孩子一样在池子里打起水仗，水花飞溅，战况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