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衡没有陪在他身边,他独自承受了这一切。
真的很痛。
宋初衡说喜欢我,却让我那么痛。
恹恹地,沈透在心里扣了宋初衡十分。
“好久不见,沈透,还记得我吗?”卢越已经四十多岁了,盘着干练的低马尾,穿着西装连衣裙,唇色轻淡自然,她拿着手提包,走到沈透面前微笑地打招呼,声音熟悉而亲切。
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沈透挺直了摇杆,也露出一点笑来,对她点了点头。
“你变好看了,”卢越也弯起眼睛,夸赞道,“刚进门的时候,我看到你坐在沙发上,像一副画儿。”
沈透抿唇,面上赧然。
“坐吧,”宋初衡朝沙发稍一抬手,问卢越,“喝点什么?”
“不用麻烦,我喝白水就好。”卢越坐到沈透对面的沙发上,手提包放在了身侧。
宋初衡弯腰,从茶几上拿了干净的杯子,倒了两杯白水,倒完后,一杯放在卢越面前,一杯拿在手中,然后坐到了沈透身边,低声问他渴不渴。沈透不想喝,推开了他的手。宋初衡作罢,自己喝了一口,喝完,杯子里的水不见了三分之一。随后,他把手搭上沈透背后的沙发脊上,与沈透坐得很近,是一个掌握主权,并且极具占有的姿势。
卢越笑着,也拿起水杯,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两眼。昨天下午,她接了一通电话,是楼骆来确认她的身份,问她八年前是否接诊过一位叫沈透的患者。她搜寻记忆,回答:“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我们老板有一些私人问题,想和你咨询一下,你下午在医院吗?”
卢越不明白沈透和他老板有什么关系,略微警惕:“先生,如果是您要询问病人隐私,我这里是不会透露给您的。”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们老板是来找你看病的。”楼骆说,“沈先生最近嗓子出现了一点小问题,医生说这跟心理方面有关,因为之前他在你这里接受过治疗,对你可能比较熟悉,所以我们想请你接诊,配合医院对沈先生进行相关治疗。”
想起沈透,卢越心一提,问:“是抑郁症复发了吗?”
“这我也不清楚,”楼骆说,“如果可以的话,请您下午务必空出一点时间来,和我老板见一面,关于沈先生的事情,他会亲自跟您说的。”
“好,你们可以直接来医院的精神科找我,”卢越没有犹豫,“冒昧问一下,您的老板叫什么名字?”
“姓宋,宋初衡。”
卢越一听这名字,十分惊讶,宋初衡在云城算赫赫有名,身价百亿,黄金单身汉,杰出商界人士,稳居江昙与云城最想嫁的顶级alpha排行榜第一,沈透怎么会和宋初衡扯上关系?
虽然事情已经久远,但她仍记得沈透这个可怜的孩子,因为沈透曾在治疗期间自杀过,当心理医生的最害怕自己接诊的患者自杀,若患者不幸去世,将会对他们造成巨大的心理阴影。
当时她接到沈柔的电话,立即赶去了医院,沈透因为失血过多,脸色白得几乎透明,他破碎不堪地躺在床上,醒来的第一句话,是问她,卢医生,为什么那么痛了,他还能不死掉。
沈柔那时候还是个小姑娘,完全被他一心寻死的模样吓傻了,她不敢哭出声,也不敢骂沈透,只能求助卢越,说卢医生,你帮帮他,他为什么会这样,他已经吃了药了,为什么还会做傻事,为什么还那么痛苦?
卢越接触过许多病人,有的吃药就能恢复,有的吃了药也还是病情反复,药物治疗只能防止急性发作,使抑郁症状消除,并不能去除心理障碍,过不了心理这一关,抑郁情绪还是会吞噬大脑,进而做出过激举动。
“死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卢越对沈透说。
沈透没有反应,他的眼睛无神,没有了从前的明亮,如同蒙上了一层死亡的薄雾。
“我知道你很痛苦,你想要解脱,”卢越温柔地说,“这是正常的,就像人受到不公就会生气,得到奖励就会开心,开心会想笑,难过就恨不得去死一样,这是人生来就有的意识和情绪,情绪对人来说,是一个怪物,你现在只是被情绪操控了,这很正常,也不要害怕。”
“沈透,我觉得解脱是一件快乐的事,它不应该是痛苦的,人得到解脱,不应该是用结束生命的方式,那是痛苦,那是丑陋,那是逃避,你割腕的时候感受到快乐了吗?没有对不对?你只感受到了痛,无尽的疼痛,所以,你得到的不是解脱,只是越来越多的,你无法承载的痛苦。”
沈透眼珠没有动,他望着天花板,天花板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片白茫茫的,虚无的空白。
卢越看了一眼沈柔,说:“我知道你还没有完全麻木,你能听到,并且理解我的意思,你今天的行为吓到了你的妹妹,她现在很难过,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都在颤抖,这对一个18岁的小女孩来说真的很可怕,你是她的亲哥哥,不要对她这么不温柔。”
搭在被子上的指尖微动,沈透终于有了反应,眼睛看向沈柔。
“哥。”沈柔的眼里蓄着泪水,她实在是太害怕了,天知道她回到家看到满地的血是什么心情,沈透就那样躺在地上,手上不断地流血,她腿都软了,踉跄地扑过去探沈透的鼻息,不断地喊他的名字,然后崩溃地叫救护车。
卢越站在病床边,加重了语气,对沈透说:“沈透,这是不对的,你应该向她道歉。”
这是不对的。
卢越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暗示他,这是不对的,即便他没有了活下去的念头,他也应该跟沈柔道歉,他的妹妹那么爱他,他却对她那么不温柔。
沈透的瞳孔由扩散变成缩小,他感觉手腕很疼。
伤口在跳动,血液在他的身体里循环,那是他活着的表现。
他活着,为什么要死。
他的生命,不该就这么枯竭的。
他怔怔地看着沈柔,那一刻他其实没什么情绪,但是历经了漫长的沉寂后,他的情绪被唤醒了,他挣脱了麻木,一点一点的找回了理智,有了一颗会跳动的心,他的眼里渐渐有了微光,那细弱的光流动着,转变成了一股深深的哀伤。
那哀伤牵动着沈透的思绪,让他生出了恐惧和后怕,那是他残存的求生意志,铺天盖地地席卷了他的身体和大脑,告诉他死亡有多么的可怕和空荡。
他对自己残忍,也对身边的亲人残忍。
他那么的不温柔,那么的不坚强。
苍白的嘴唇翕动,沈透艰难地牵起嘴角,声音虚弱而嘶哑。
他眼里弥漫上哀伤的雾气,委屈,又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只是,太难过了。”
他也不想这样,他也不知道会这样,他也后怕,如果自己真的死了,他的家人该怎么办,他真的太难过了,只有生理上的疼痛,才能让他不难么难过。
似乎能感受得到他的绝望,沈柔哭了,紧紧握住他的手,想将他从无尽的深渊泥潭里拉出来:“哥,你不要死,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你好好吃药,明天你就不难过了,你答应我,不要再做傻事了,你想想我,想想爸爸,你走了我和爸爸怎么办,哥,你答应我,你答应我好不好?”
“答应她吧,她很爱你,你要坚强起来,为了你的妹妹,你的家人,还有你自己。”卢越说,“痛苦是暂时的,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相信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会打败情绪怪物,拥有更崭新的人生。”
沈柔握着他手的力道很紧,仿佛怕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一般,阳光也从窗外照进来,那么明朗,沈透望向窗外,眼睛里呈现出痛苦,还有止不尽的自责,片刻后,他闭上眼睛,眼角滑落一滴眼泪,轻轻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