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怪母亲。”他猛摇头?,看?着她关???怀地问道:“那母亲能好吗?”
母亲冲他一笑,点头?回答:“能好。”
她所说的能好,便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早就谋划好了,去码头?扛麻袋,绣花,当零工,能做的苦力她都去做了,为他攒下了足以生存的钱财。然?后把对?他唯一有隐患的人也带走了,只留下了白纸上的寥寥几字。
吾儿:母亲走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到你,好好活着。
梦境到了头?,熟悉的海水窒息瞬间包围上来,他全身?是汗,躺在榻上,一声声地低唤,“母亲,母亲......”
“裴卿......”
等他醒来时,靖王正坐在他旁边,没问他做了什么?梦,只温和地道:“出了汗好,退了热,就能好了。”
烧了两日?,便也断断续续的魇了两日?,每回醒过来,靖王都陪在他身?边。
挪屋子那日?,靖王扶他起来坚持把他背到了自己?背上,笑着道:“我?虽年纪大?,但背你们?这样一个小辈还是不在话下。”
在靖王背上体会到的那股温热又陌生的感觉,他这辈子从未在裴元丘身?上体会到。
是以,当靖王问他:“裴卿,你愿意做我?的儿子吗?”他没有多想,毫不犹豫地跪在了他跟前,“我?裴卿孤独之人,如浮萍无依无靠,何德何能,承蒙王爷如此厚爱。”
靖王道:“谁说你乃孤独之人了?你父亲裴元丘的做法我?虽不赞同,但其才能在朝之人有目共睹,最后一刻,却为了护住你,将一辈子的努力毁于一旦;你母亲辛苦一辈子把你拉扯大?,最后的选择,也是想让你能不被伤害地活在这个世上,他们?都爱你,只不过那份爱被生活所逼单薄了一些,极端了一些。裴卿,这世上的爱,不一定都是完美的,恨也一样,人生亦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何况人心复杂难测,爱恨谁又能说得清呢?所以,无论你是什么?样的心思,我?都能理解。”
“你与周邝本就是兄弟,我?膝下子嗣又单薄,一切皆是缘分,愿我?能庇佑你一段路程。”
“你可有小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哑声答:“有,宴卓。”
“杰出卓越,好名字,你生父生母为你赐下了望子成龙的愿望,那我?便赐你一个‘安’字,往后你就叫周安,平顺安康。”
“每个人都有对?与错,拿我?来说,我?护住了大?酆的苍生,可惨死在我?刀下的那些辽人,他们?又何尝没有妻儿,又何尝不恨我??爱与恨不过是选择和立场不一样,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屈膝去原谅他,而是要你学会自己?放过自己?。”
胸口的闷意,慢慢地消退。
靖王的话,替他为内心那份已经不如最初那般坚定的恨意,找了一个说服的理由?。
他恨?
他该恨谁呢?
裴元丘的遗体,他最终还是让人挖了出来,带去凤城,把他安葬在裴家,让他的亡魂得以落叶归根。
溺水的感觉没了,脑袋还是会疼,一下一下地炸开,起身?灌了几口凉水入喉,再躺回床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放过自己?,何时才能彻底做到......
夜色不知何时慢慢地褪去,翌日?日?头?洒上了甲板,裴卿才被隔壁一声,“什么?,我?凭什么?要给你买衣裳?”吵醒了。
裴卿起来洗了一把脸,出门时崔哖还在争吵,“你说,你还需要什么?,一次性说完,我?心脏一向不好,要钱就是要我?命......”
往日?他崔大?奸一毛不拔,这回倒遇上对?手了,去甲板外找了个清净的地方,接着睡。
阿福找了好一阵才找到他,上前禀报道:“东都几处都来了信,没见?到王爷所说的那位姑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日?哑女话没说话,突然?逃窜,裴卿一直在让人找,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人必然?已经不在东都了。
萍水相逢,却有了几丝同病相怜,瞧她吓成了那样,裴卿多半也猜到了她遭遇了什么?。
没想到她还能有如此勇气。
“接着找,别吓着了她。”
“是。”
“还有一事。”阿福从袖筒内掏出了一本册子,左右看?了一阵,神神秘秘地递给了裴卿,“上回太子问王爷要,得知王爷也没有,这不昨儿走的时候,偷偷给了奴才一本。”接着又掏出了第二本,“这本是闵章给的,说谢指挥专门为王爷买回来的......”
裴卿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东西,脸色一沉,抬手正欲往江河里扔,阿福及时止住,补充道:“珍藏版,来日?方长,王爷说不定就能用上呢,总不能像太子当初四处去求人......”
官船行走在江面上,威风和气派吸引了方圆十里的目光,沿途经过了一个州府,皆有船只上前邀请落脚,裴卿全都拒绝:“不用停,径直回凤城。”
五日?后,船只到了中州府凤城,凤城县令谢恒带着衙门的人,亲自到城门口迎接。
往日?裴卿还是谢恒手底下的一位捕快,如今身?份一变,成了皇室之人,身?份尊贵的王爷,谢恒见?了他还得跪下行礼。
裴卿知道谢恒的难处,昔日?站在云端的人突然?落入尘埃,每弯一下腰折的都是自个儿的尊严,当着众人的面,裴卿一把扶起了他,“谢大?人起来吧。”
谢恒站直,抬起头?来,神色意外地平静淡然?,面容虽还是那个年纪轻轻的县令,却比之前沉淀了不少,笑了笑,大?方地道:“欢迎王爷回来凤城。”
裴卿也报以一笑:“还得请谢县令多指教。”
凤城经历过一场内战,人力物力都损失了不少,到凤城的当日?,裴卿便让谢恒把官船上的物资卸下来,设粥棚面棚,安抚城中百姓。
夜里,裴卿才听人说,谢县令今日?亲自去了街头?施粥。
“百姓根本不买他的账,揪住谢家大?房叛变的事儿不放,暗里对?其侮辱,听说今日?从街头?回来的路上,又被人扔了泼了一身?污水。”
他谢恒在向圣上递奏折回凤城时,早就想到了这一日?,裴卿没什么?意外,“人心都只是看?眼前的利益,这一关还得他自己?扛,谢家怎么?样了?”
“这谢大?公子倒也是个人才,回来的第一天便上了酒楼,把一滩烂泥的二公子揪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从家谱上去掉了他的名字,二公子醒来不仅家回不了,身?边还跟着媳妇和孩子,在外风餐露宿了两日?,二奶奶高烧,孩子也高烧,小娃还没满一岁,二奶奶又瘫在那儿叫不答应,二公子这才知道着急,夜里二公子便抱着高烧中的孩子,跪在谢家门口,磕头?求饶,哭着让大?公子看?在昔日?手足的面子上,把孩子和二奶奶放进?去。”
“大?公子倒是依了他,但有条件,二公子每月都支付抚养费,一旦没见?到银钱,二奶奶和孩子又得被扔出去,二公子被逼无奈,如今正在拉车呢。”
同谢兄处了这么?多年,他早就知道谢家大?房一个个都被谢仆射的黄金腐蚀得没了生存能力,如今没人再纵容,经历过风雨,也该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