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静静听他说完,突然轻声笑了,一脸不可理解,“八十五磅能卖几个钱?”
一阵缆车的叮当声,夹着风声,呜地过来了。那女孩子的母亲站在打开车门的台阶上,尚未及买好车票,女孩已经等不及攀住皮革拉手,站上缆车车身外的站立台,好像对这城市独有的交通工具翘首以盼了很久,今日终于如愿以偿。
“所以我都告诉过你,就是个普通小女孩。”安德烈笑了,“凯瑟琳十岁时就不止八十五磅了吧?你老为难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但愿吧。”待那缆车被密林完全遮挡,西泽这才想起什么,“你给我钥匙做什么?”
“你不是说在市区找到公寓以前,不想去无聊的奥克兰郊外,要借住我那里?”
“是啊。”
安德烈清点了几把钥匙:“车匙,楼下,大门,房门。”
“你去哪里?”
“去华盛顿街。”
西泽皱眉,“唐人街。”
“大舞台有中国戏,今晚放映《夜出》。一起?”
“绝不。”他拒绝得斩钉截铁,“这辈子也不会踏进那种狭窄街道半步。”
“那么,冰箱里有啤酒。”安德烈想了想,补充道,“捷克产。别出门去,这里不是香港了,小心被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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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步出移民站,直至看见那铛铛铛向她驶来的红色有轨电车开始,淮真心里就痒痒地,涌动着莫名的雀跃。
这可是……电车哎。
哈尔的移动城堡那一种!去里斯本的列车那一种!旧金山最永恒的镜头!
44.吕宋巷5
华埠小姐大赛的决赛以及最终唱票现场, 在《中国少年晨报》外的露天广场举行。在这之前, 每一位华埠小姐都准备了一段不算太长的英文演说, 以及主持临场询问的脱口秀表演,可惜淮真与西泽错过了。
两人坐在广场最尾巴上的椅子里,身后是少许内场观众与维护秩序的警员。比赛已经到了最后环节,派发竞选票的报童也已经离场,表示这一场竞赛不再有回旋余地。
中国城的烟草公司是这一次选美的中国赞助。最后的选美优胜者将会获得一九三一年度的香烟代言, 双方互惠互利。进场时, 所有男士都会获得一盒免费的“中国美人”牌香烟, 而香烟盒上则印有去年度选美皇后优胜者的写真。
淮真则吃力的越过人群去看端立秀台上的二十四个旗袍女孩。本想观瞻一下佳丽风姿, 可惜错过最佳时机。她们每一个都穿着旗袍,梳着相似发型,动作很轻,脸上都带着点笑。连淮真都没法将真人与姓名一一对应, 她十分怀疑在座白人富商们到底凭借什么来投出高额选票。
过了会儿,她听见西泽问,“你不打算给外国人讲点什么?”
“前提是外国人对这个有兴趣。你看起来不像那一种。”淮真说。
“Sorry for that.”他说的很诚恳。
“你当然可以不感兴趣,因为我对美国也不感兴趣。庆幸的是,除了学校历史课, 没有美国人拿枪指着我的脑袋硬要讲美国文化给我听。”
“但我们中的一些会拿枪指着你的脑袋说华人实在令人讨厌。”
“是的。虽然彼此都没有互相了解过, 但你们总是很有优越感。”
他笑了一下,“为了否认自己的无知, 我觉得现在有必要表示一点兴趣。”
淮真居然被他逗乐了, 因为他真的认真读起了香烟盒上的字。
虽然她并不觉得他真的有兴趣, 也不至于真的认真琢磨起华人这个群体。
他像个典型的叛逆少年,有诸多偏激思想,许多情绪都是用力的。他应该是那种令老师最为头疼的问题学生,带头做坏事,考试成绩很坏,却无可否认的绝顶聪明。
戴大礼帽唱票的秃顶华人老头用做作的华人英文腔调念出排名第五的华埠小姐为伍文芳。
人群小小骚动了一下。因为有人亲眼目睹不少富商购买了大量的竞选票,而这名佳丽,在昨天半夜华埠各大地下赌庄,仍还是冠军的最人选之一;另一位则是周怡平。
老头宣布她的选票总共为东华医馆募捐到五千六百美金,她微笑着接受了这一结果,佳丽们纷纷上前同她拥抱。
拥抱尚未结束,老头接着公布排名第四的佳丽为周怡平。
台上女孩们不少都露出略微讶异的神色,连周怡平也愣住,指了指自己,呆立片刻,不太敢相信那据说“仅仅里维埃拉的葡萄酒商便为她豪掷四千美金”的选票,竟只让自己获得第四名的成绩。
嘈杂声里,淮真凑近一些询问西泽,“怎么做到的?动了选票,还是动了谁的钱袋?”
“更可能是收买,威胁,狼狈为奸,我不清楚。假使我有任何线索,此刻他应该已经被捕,正在□□中寻求假释,而不会坐在前面与那秃顶的胖子聊得这么开心。”
淮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到一个戴了黑色瓜皮帽,同一旁富商低声交谈的微笑侧影。
“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淮真说实话无比懊丧。如果不是这人,她昨晚应该回家睡个好觉,洗个干净澡换掉这身该死的绿衣服,而不是像个弱智一样坐在西泽房间门口蓬头垢面蹲守一夜。
“他看起来像在为唐人街争取利益。”
“他作恶多端确实没错,但是华人的利益也确实由这一群恶霸维护着……”
“如果旧金山唐人街消失了,你会怎样?”他突然问。
“去华人该去的地方。希望那时我已经念完大学,足够有钱让自己与亲近的人活得有尊严,不必流离失所。”
西泽沉默。
淮真问,“一直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想买下我?”
他立刻反问,“为什么你昨晚一直守在我房门外?”
“……”
西泽接着说,“你知道吗,倘若这次反移民的《克博法案》宣告失效,四个月后我就得要回到长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