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 / 1)

女孩子们一听, 伏在地上呜呜大哭;另几警察躬身, 一只只给地上少女手腕上上镣铐。上到第四只, 人群外头走进来个花白头发漆黑唐装的中年男人, 一走过来,人群自然让开一条道;黑唐装后头跟着个绿排扣衬衫,满头亮晶晶首饰的中年妇,正是那不知去哪儿了的老母姜素。

警察一见,噢一声,笑容满面道:“洪先生,早上好!”

黑唐装也不打招呼,背对着淮真,不知说了句什么,拱手一请,便将一众警察连带十四女仔请进杂货铺中去了。

一众街坊领居见状,便知没好戏可看,霎时作鸟兽散。

没一会儿,警察们接连走出杂货铺。最后出来那一位,朝里头说了句,“洪先生都来了,那么这件事在我们加州警署当然不是大事。但是这次联邦警察局来了许多人,要是他们查到妓|女户里每几个月就多三五十个来路不明的黑户,连我们也免不了责。这次来,我们也算是给洪先生提醒一下。”

几个警察走到街上,姜素立在杂货铺门口,扬一扬手,“再见警官,请去上海饭店吃早餐,请写我的名字不用给钱。”

“臭婊|子,”警察低头暗骂一句:“去他吗的诡计多端中国老母。”

姜素立在杂货铺头,待警察走没影了,回屋里去,搬出一张积了尘土的木板出来,上头写了什么,尚看不大清楚。

摆好招牌,往街这头看了看,快步走来,一下一下揿响楼下铜铃。

淮真心想,来了。

轻着步子走到楼梯拐角,侧耳一听,果不其然听见:“恰好洪爷在,将那女仔一齐带过来吧。”

罗文上楼来时,淮真已经立在楼梯口,抻了抻衣服,像是等她很久。

清澈的眸子里平静淡漠,脸上无半点波澜。罗文抿了抿嘴,没说什么,转身下楼。

伸缩自有一刀。

淮真跟了上去。

经过那杂货铺门口,她低头扫一眼,见那积尘的木板上标着价码。

一月二十四日新鲜到货,市价

虾米三分一磅

大米一元一袋

……

女仔五元一磅

迈过门槛,黑洞洞的外间屋子里堆满麻袋,满屋充斥着一股麝香与石楠混杂的气息;右侧一排小小房间,此刻屋门都打开,三五女仔聚在门口,看一看淮真,低头窃窃私语。

左侧木梯通向二楼。淮真走在姜素与罗文中间上了楼,见十四名少女正坐在楼道间角落里哭泣。

姜素脑袋大的很,暂时不想搭理这几个不识时务的哭包。只看了一眼,带着两人径直穿过二楼长廊,推开尽头屋门。

屋里灯光幽暗,临床放着一张竹椅。那花白头发黑唐装的中年人坐在上头,身后一个女子正给他捶按肩膀。他闭着眼,看上去并不怎么享受。

姜素进来喊了声,“洪爷,人给您带来了。”

洪万钧没睁眼,也不答话,抬抬手,叫她们都进来。

那屋子阴暗,淮真只觉得凉飕飕的。三人在洪万钧对面依序坐下,等待他发话时,淮真总忍不住去看他搭在竹椅上的手。

这人已经上了年岁,身形干瘪,皮肤长满褶子,脸上点缀着些许暗沉沉的斑点。独独那一双手,白皙娇嫩十根葱管,像从未受过岁月剥蚀。两手无名指与小指上,长而弯曲两截长指甲,修剪得极为讲究,竟比手指还要长。淮真突然想起,这两截尾指指甲代表着手的主人养尊处优的地位,是贵族的象征。这古旧的习俗,竟在遥远太平洋西海岸的唐人街得到如此好的保存。

洪爷冷不防的开口了,声若洪钟,中气十足,“她讲不讲英文?”

姜素道:“这女仔书都未读过,讲什么英文?只会讲广东话……国语似乎也懂一点,但是不知上哪学的,讲的怪难听的。”

洪万钧嗯了一声,又缓缓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淮真回过神来,轻声说道:“季淮真。”

从移民局所在的中国湾到码头所在的阿亚拉湾之间,每二十分钟有一列地下电缆牵引的缆车。缆车站在移民局百米开外。那身着厚重紫色衣服的少女随母亲步出移民站时,一班缆车正巧已经离开。

两条马路交叉横穿过茂密森林,缆车站就位于三岔口。岛上风很大,两片密林被风吹出绿浪,也将那少女袄裙吹了起来。她负手将衣服压在胳膊下面,四下眺望,脚步轻快。

“西泽。”

他回头,手扶梯拐角走下来个人,迎面扔给他一串钥匙。

他反手接住哗啦啦响的金属串,“我以为你一早就送凯瑟琳去了奥克兰。”

“她太困了,我叫黛西先将她送回去睡觉。”

“你不怕她醒来以后三天不理你。”

“等三天不就好了?”

西泽盯着远处不知想什么,意外地没抓着机会挖苦他。

安德烈顺着他目光,看见那紫色小点,笑了,没说话。

静默半晌,西泽冷不丁地问,“你体重多少?”

“大概一百七十磅。”

西泽走近一步,丈量了一下,“六英尺?”

“差不多。怎么?”

“没什么。突然对体重失去了概念。”

西泽手肘靠着栏杆,想了会儿,说,“我记得你告诉过我,卖到唐人街的妓|女,第一次是按磅卖。”

“是。一百多年前,人贩子用舢板船一船一船将少女运过来,几个月航程里,身体差一些的很难活下来。从前再健康的少女,到圣佛朗西斯科时几乎也已经瘦的不成人形。到达这里的当夜,体重越重的少女,中国人觉得她是无比健康且幸运的,可以经受更多折磨,不容易死亡,拍卖价格也越高。这行业太古老,许多习惯也承袭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