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日当天,檀洲庄园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晚宴,苏城商圈里的人基本到齐了,邀请函上没有提及是为谁准备的生日宴,李念沉本人同样不知?晓。

他早早地被佣人叫去?主屋书房,等待期间?不自觉打量起房内的摆设,油画里翩翩起舞的女人也许是盛采薇吧,画作挂在十分显眼的位置,好似让所有进来的人都能欣赏他的艺术品一般。

他也曾对自己名义上的父亲也产生过期待。

在七八岁之前还能被打扮女孩子的时候,盛采薇总是不厌其烦地抚摸他的眼睛、眉尾和嘴唇,一遍遍重复有多么像那个男人。

在她的描述里,那个男人英俊、优雅却也多情?,或许某一天他就会回到他们身边,做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一遍遍的洗脑之下,李念沉对那人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后来,他确实回来了,带着一个和母亲有几分相似的女人。他们三个不约而同掠过他,反锁上了卧室门。

窗沿的麻雀被吓跑,留下几颗没吃完的米粒,那时太小,他不清楚他们在房间?里做什么,画完一幅简单的水彩后,那个人带着提线木偶般的女人离开,从?来到尾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他站在窗边看他们开门进车,驶向城市的另外一边,那里是夕阳陨落的地方。

此后的每个月那人都会来一次,每次过后母亲总是看着他发呆,时而温柔浅笑,时而崩溃大骂。

“实在是很虚伪呢。”他从?油画上收回目光,轻嗤一声。

李淮青进门恰好听见,视线扫过他,笑容极淡:“我为你准备了去?新加坡的飞机,后天就过去?吧。”

李念沉微微皱了下眉,反问:“你想让我在那里待多久?”

他不意外于对方的决定。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母亲而言,他的存在在某种意义上都代表着一种失败。于母亲而言,是对坚信不疑的童话?世界的失望;而对面前的男人,他或许只是一件未来还需要不断修复的残次品,眼不见为净。

李淮青转过身,在窗边站定。

下午五点,衣着华丽的宾客们陆陆续续走向宴厅,他的影子倒映在油画前的书桌上,像刚从?画里钻出来的一样。

“你不喜欢国外吗?”影子移动,蔓延到他的脚尖,“那里不会下雪,冬天也不冷。”

李念沉没有回答。

“机票在桌子上,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管家安排。”路过他身边时,李淮青停留了片刻,缓缓接话?,“祝你旅途愉快,念沉。”

书房倏地安静下去?,李念沉抬眸看了眼那幅画,余光扫到窗外的一抹身影,僵硬凝固的血液骤然流动起来,不知?出于何种想法,他迫切、焦急地想要和她见上一面。

晚宴里只有极少数人认识他,李念沉穿梭在人群里,频频遭来侧目,得?益于身高因素,他很快找到正在和其他人说话?的顾晚舟。

他来不及想太多,猛地堵在她面前。

“这个人是谁啊,服务生吗?你挡到我们了。”

“不是不是,我等会再过来,你们聊吧。”

她避开人群,把他带到一个厅后的角落,“你怎么敢来这么,我之前没......”

她憋红了脸,看起来很是窘迫,”我之前没把你怎么样不代表其他人也没有这种本事,你赶紧走吧。”

李念沉笑了笑,这时才想来她一直把自己当成?了佣人的小孩,嘴唇张合,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盯着她看。

“这个......好吧给你,赶紧走,被别?人发现就麻烦了。”她探起头朝前方瞅了一眼,将顺手拿过来的甜点塞进李念沉手里,紧张看向他的脸。

“谢谢。”他的目光在甜点和她之间?犹豫许久,脸颊莫名发热,那处被刀划破后结痂、长出新肉、恢复如初的伤口泛起轻微的痒意,他舔了下干燥的唇,张口,“顾晚舟,我叫”

他的话?蓦地卡在嘴里。眼前的事物突然朦胧不清,恍惚间?他听见了母亲正在喊自己,他竭力维持住理智,脸色惨白地朝模糊的人影摇摇头:“对不起......蛋糕,我很喜欢,抱歉……”

在对方困惑的神?情?里,他仓皇逃离晚宴厅。

两天后,伴随飞机的轰鸣声,他独自踏上前往异乡的旅程。

到新加坡的第?一年,他没有去?学校,整天呆在家里画画或者发呆。这座城市全年湿热,和李淮青说的一样,冬季没有雪,总是阴雨连绵,他时常在半夜惊醒,一身热汗。

又是一个的夜晚,高楼大平层没有开灯,李念沉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滨海湾的灯光秀。东南亚城市的新年比国内简单许多,片刻后他收回视线,转身,背靠落地窗缓缓坐下。

解锁手机,他的指尖停在短信界面近五分钟,输入框的信息删删减减,那些没来得?及当面说出来的话?一个个字打出来又删除,他摁灭手机,仰起头,喉结上下滚动,长长吐出一口气?。

夜空中央烟火绽放,将空旷的房间?照亮,他终于在零点之前将那句“新年快乐”发送出去?。几乎没有等待到一分钟,那边回复:[同乐]。

很简单的两个字,或许只是把他错看成?了群发的同学,但李念沉的唇角还是不自觉地翘起。他想起了去?年的暴雪天,此?刻,她也许正站在窗前,看着别?墅道路的方向出神?吧。

他没有再发送什么,站起来远眺城市上空的霓虹与?高楼。

春节过后,他回到学校。长久的留学生活枯燥而乏味,除了按时到账的一笔钱,他没有收到过其他从?国内传来的消息。

大三那年,他向克兰军校投递了进修书。当时A国的局势便已经不太明朗,由于AM集团内部几个创始人争夺开拓欧洲市场的决策权,李念沉没有兴趣参与?其中,默默蛰伏等待时机。

去?军校一方面是为了从?政,另一方面则是回避集团的派系争斗。可?惜这段时间?只持续了半年多,他的病情?复发,不顾阻拦从?军校退学,此?后便全身心?投入集团的迭代,终于在两年后掌权。

回国的这条路铺就了许多年,李念沉找到一个难得?的机会将李鹤鸣引去?孟瓦斯,他清楚几天之后那边会发生空袭,死不死他并?不在意,仅仅需要对方不在的这段空白时间?。

和设想的一样顺利,李鹤鸣在反叛军的空袭中失踪。李念沉用集团的部分业务利益和李淮青交换,得?到了让他名正言顺回到檀洲庄园的允诺,她也顺理成?章成?了他的妻子。

回去?的那天,新加坡依旧是湿热的阴雨天

十一年,他终于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依恋(一)

顾晚舟是被身边男人的低声呓语吵醒的, 睁开?眼睛时天边泛着鱼肚白?,看起来大概才六点出头。

她侧躺着揉了揉眼睛,一张白?里?透红的俊脸印入眼帘。

李念沉经常这样, 睡着睡着就?莫名其妙地睡到了她的枕头上面,近距离看这张脸,总觉得他?像水质很好的一方清潭, 干净而透明。

很多次醒过?来都是这种美好的场景,顾晚舟抚摸对方拧紧的眉心,瞧见他?的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是做噩梦了吗?

“李念沉?”她凑到对方耳边轻轻唤了一声, 他?只动了动嘴唇, 鼻腔里?哼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没有苏醒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