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青将?他接进檀洲庄园,但从?未对?外承认他的身份,佣人?打扫出庄园内最南面?的一间废弃阁楼让他住下。地处偏僻, 去?主屋大概需要半小时的路程,平时基本没人?会过来。
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个人?的地方,那?天突然有了活人?的声?音。
春季多雨, 阁楼木板上生了许多青黑色的霉斑,彼时他正戴着手套,清理房间里残留的一些动物尸体,骤然听到?若有若无的细微人?声?, 偏头朝窗外略看了一眼
一抹鹅黄色的身影, 正在摘山茶花。
他面?无表情站在窗边盯了几分?钟,随后摘下手套,在路过书桌的时候, 顺手将?美工刀揣进外套口袋, 锁好?门下楼。
来到?檀洲庄园接近一年,大大小小的人?他基本都见过,眼前的这个却异常陌生。李念沉在对?方身后站了一会, 见她没有停下来的动作, 便幽幽问了一句:“好?看吗?”
她似乎吓了一大跳, 手抖了抖, 捏着的花掉在了山茶丛前松软的泥土里。
李念沉眯起眸子,手指轻轻摩挲着衣摆布料, 朝她那?边走近两步。
“好?看,这个给你。”她捡起地面?沾了泥土的花朵塞进他手心, 踮起脚,伸手去?够山茶树枝最顶上的那?朵花苞, 嘴里碎碎念,“我带回家放进花瓶,右边的那?朵开了花,但是有蜜蜂在上面?,要是鹤鸣哥哥”
李念沉推了她一把?。
左不过又是哪个姓李的撺掇其他人?给他添麻烦,见她年纪小又呆呆笨笨的,他懒得计较,眼见对?方就快要哭一脸,他不耐烦地出声?打断:“敢哭我就把?你埋进去?。”
如愿让对?方噤声?,他望向?青石路,扬扬下颚朝她示意:“赶紧走,以?后也不准过来。”
山茶丛重回安静,前几天下雨的缘故,即使在阳光下也能感觉到?地面?的潮湿,目光触及树根旁边的粉色发夹,李念沉微微皱眉,弯腰拾起。
回到?阁楼,转动门钥匙时,他低头看了眼垃圾桶里的动物尸体。手里的发夹显然和它们格格不入,于是,他暂时打消了丢掉的想法。
第二天,他照常在书桌前画静物素描。
随着日头渐渐升高,远处弥漫的雾气消散大半,布谷鸟的啼叫回荡在阁楼上空,显得空旷而又寂寥。
李念沉放下笔,鬼使神差地,朝窗外投去?一瞥,楼下的白山茶新长?出来了几朵。
这一天没有人?再到?阁楼这边来,等夕阳落下,他扶着窗沿远眺,余光扫到?素描旁边的那?枚发夹,视线凝固了片刻。
泥土破开,空气混着土腥味和焦味,天已经彻底暗了下去?,李念沉没有停下,直到?看见灰白色的骨灰。
原先?这片花长?得并不好?,加之废弃的地方没有人?过来打理,一度杂草丛生。佣人?说?这些骨灰撒进去?后,这里的玫瑰花艳得跟血一样,此后,阁楼附近来的人?更少了。
想到?这里,李念沉蓦地勾了勾唇角,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把?她骗过来的。他站起身,将?粉色发卡扔了进去?。
勾月从?乌云层里钻出来,隐秘地窥探地面?的一切。少年的五官在月色下明朗青涩,他没有立刻将?泥土铺回去?,反而沉默注视了许久。
出于一点好?奇,李念沉弯腰把?发卡捡回来,放在月光下仔细察看起来
他确实对?这个人?没有任何印象。
用铁锹将?泥土埋回去?,回到?阁楼后他将?弄脏的发卡清洗干净,顺手放在窗台晾干。
除了去?学校,李念沉和其他人?没有接触,想打听一些事情同样不方便。多方辗转,他才从?一个佣人?嘴里知?道?她的身份,顾家的大女儿,也是李鹤鸣从?小定下婚约的对?象。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对?方,她也许只是把?山茶丛当成了普通的花圃而已,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理顺,李念沉产生的那?点点好?奇烟消云散,以?至于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放学路上看到?她的时候,自己的腿会不听使唤跟了上去?。
四月,春雪路两侧的蓝花楹开得正盛,远远看过去?整条路像一条蓝紫色的隧道?。他只跟了十来分?钟,看见她停在一栋别墅面?前。
院内,一对?夫妇正推着婴儿车散步,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她。她透过铁门缝隙朝里面?张望,徘徊踱步,犹豫了很久,当他以?为她要按门铃的时候,她挪到?白色墙壁前面?,拿出一本书垫在地上,背靠着墙坐下。
李念沉不禁皱眉,抬眸又看了一眼别墅里的那对夫妻。
男人倒是和她有点点像,那?个女人?则丝毫不像,而且太年轻了,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
大约是继母?
夕阳慢慢坠落,余晖里,蓝花楹被染成了紫色。他抱臂斜倚树干,和她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终于,出门买菜的佣人?回来了,她将?温习的书本塞进书包里,同对?方打了声?招呼,然后一同进门。
别墅门即将?关上时,她忽然朝他的方向望过来,李念沉眉心一跳,下意识躲在树干后面?。
后来的两周,他几乎每天的放学时间都能在春雪路碰到?她,一来二去?,李念沉摸清了这一家人?的情况。
五口人?,除去?大人?,家里三个小孩,一个四岁左右,另一个不到?一岁,她大概率是原配的孩子。
像一匹嗅到?同类气息的狼,他踩着蓝花楹的花瓣,偶尔跟在身后,偶尔走到?另一侧,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很可惜,她太正常了,没有任何奇怪的举止,正常到?让人?嫉妒。如同一棵偷取养分?的共生树枝,越接近她的生活,他越能汲取到?比其他嗜好?多出几倍的满足。
随着脑海里穿着白素裙的形象愈发清晰,李念沉在一个月后终止窥探行为。
他感觉自己正和死去?的母亲一样,一步步走进编织好?的童话故事里
她患上了童话病。
辛德瑞拉跳着美丽的芭蕾舞和白马王子相遇,她和王子相爱,等待对?方拿着水晶鞋来求娶。
童话自然不可能一帆顺风。
她故意让王子娶了其他女人?,在他们结婚的时候告诉他自己怀孕了,爱她的王子将?会抛下所有,不顾非议和她远走高飞。
“第二天,他带着鞋去?找灰姑娘的父亲,对?他说?:“我不要任何别的姑娘做我妻子,我只娶穿上这只鞋刚好?合适的那?位。”
“快看看,快看看,没有血流进鞋里面?;鞋子不小,鞋子不小,真新娘领回家去?了。”
她让李念沉穿裙子戴假发,将?他打扮成女孩的模样,如痴如醉地朗读这个睡前故事,如同哄孩子睡觉的温柔母亲。
直到?七八岁的时候,无论再怎么精心打扮,他的外表都无法做到?和女孩全然相似。意识到?这点,她发疯一样撕扯他的嘴,“为什么这么难听?你是女孩子,声?音为什么这么难听?”
李念沉看向?对?方的眼睛,平静回答:“妈,你从?来没有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