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1)

窗外的风呼啸着,吹得窗帘剧烈摆动。雨水拍打着窗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林诩的视线模糊了,恍惚间,他看到窗帘上似乎有红色的液体滴落,频率比雨水还要急促。许淑清突然惊叫一声,强行掰开他的手,将那只紧攥着的口琴连同裤兜里的粉色卡片夺了过去。

林诩失了力气,讲不出话,小声地嗫嚅道:“不要拿走......不要拿走......”,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口琴被随意丢入垃圾桶。

眼泪替代血液流下,他无声地流着泪,胸口剧烈起伏。林诩第一次主动想起方泊临,没有了口琴,他拿什么和方泊临排练做搭档,没有了饭团兑换卷,他拿什么去让方泊临兑现承诺。

天空中响起巨雷,闪电的光芒映照在高楼大厦的玻璃上,折射出奇异的光影。节能灯爆破般地闪动后戛然而灭,整个药房陷入一片黑暗,大街小巷传来“停电了”的喊声。

林诩闭上眼前,看见的最后一幅画面是彻底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只有耳鸣和头痛烙铁似的印在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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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烧四十度持续27小时,引发了癫痫发作,同时还检查出来了轻微的脑震荡。”

急救室外,医生边往病历本上记录病情,边向林远和许淑清简单说明病情。

林远不可置信地问:“怎么会这么严重?”

“那么小的孩子针灸风险很高的,不知道吗?何况还不是正规的场地。”一旁的护士忍不住气吁吁地指责。

自暴雨侵袭以来,北川大附属医院已经接纳了几十名因针灸后淋雨而生病的学生,其中林诩和另一位男生的情况最为严重。

雨断断续续下了整整一周,北川市被浸泡在无边的水幕之中,危机四伏。下辖的好几个乡镇都被淹没,周边省份纷纷派出救援队进行援助。

许淑清猛地崩溃,哭着捶打林远:“当时我就说了,不可靠!让你听同事说,同事说!现在好了,小诩在急救室里出不来了!”

林远被她的情绪激怒,声音陡然提高:“不可靠?你不是也同意了吗?现在全怪我头上?能治好就治,治不好再生一个不就行了,反正他也没多优秀!”

“你就是这种人!那是你亲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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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经过几次治疗后,情况好转,林诩出院了。父母看他一场重病后失了魂魄没多压迫他学习,只是让他每日坐在书桌前,做做买的课辅资料。然而,林诩面对昔日都会的题,再也无法集中注意力,一看到题目就两眼发昏,甚至有种呕吐的冲动。

父母每天早上去上班时,林诩呆坐在书桌前,每天晚上回家时,林诩仍旧呆坐在书桌前。每天留下的早午饭钱十五块,他总剩个一两块放在玄关,一切都和生病前没有差别。

直到暑假结束,小学开学当天,报道之后,林诩逃学了,带着没花过一分的饭钱,独自去车站买了车票,回到爷爷奶奶家。长途客车颠簸了几个小时,他又走了很远的路,才到达印象中的村庄,却被眼前截然不同的景象逼得发愣。

爷爷奶奶的家被那场大雨摧毁了,他们已经不在了,现在的村庄里到处是工程队的人,正在新建房子。

有留下来帮忙修房子的村民看他眼熟,上前问话没被搭理。只好偷偷联系林远。

小学班主任和父母几乎找疯了,警察也在全力搜寻丢失儿童。谁能想到,林诩是自己跑出去的呢?

赶来的林远看见林诩蹲在路边顿时火冒三丈,他冲上去就是一脚,将林诩拽起,厉声质问:“哪来的钱买车票?你偷的谁的钱?”

林诩低着头,恍若没听见,倔强地不回应。

林远握着他的手臂,突然发觉林诩瘦得可怕,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也突然意识到,林诩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以前的连续虽然沉默,但总会挂起笑,现在没有笑了,一双黑眼珠也空洞得可怖。

一位年轻警察拉开林远,另一位把林诩护在怀里,防止林远再动手。警察清清嗓:“行了大哥,找到孩子就行,偷没偷钱现在没那么重要。”

“我没有偷钱,那是留给我的饭钱。”林诩终于开口,从喉咙深处挤出字句。

“饭钱不是我的钱吗?以后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留。”林远冰冷地说。

“好。”林诩沉沉地应下。说了两句话让他的大脑疼得厉害,本就累瘫的身体几乎站不住,摇摇欲坠要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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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警察局做完笔录后,林远带着他回家。一进门,就让他跪在地上,问他想干什么,还要不要读书,是不是找死。

林诩始终沉默,不发一言。最后林远问急眼了,一巴掌扇在他脸上,随后拿起皮带狠狠地抽打他,打得浑身是伤,骂他犯贱,好好说话时候不回复,非要挨打才老实。

“我再问一遍,你想干什么?”

林诩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咬出几个字:“我不想上学了。我的头好痛。”

又是一巴掌。那一巴掌打得林诩倒在地上,以一个不像一个正常人的姿态蜷缩着,开始呕吐。他的胃里空空如也,吐了半天吐出来的只有酸水和血,连个气味都淡。

在往后的很多日子里,林诩的生活变成了无尽的循环好话不听就进行打骂,打骂完用胶布封住嘴,拖到衣柜里关好几天。

再后来,在被关在家里一年打过很多次,管教过很多次,林诩终于愿意重新回到了学校他被送到北川周边一所偏远城市的全寄宿小学,直接跳级读二年级,一年中只有寒假能回家。

学校是专门为学习困难的孩子设立的,地址选在乡下,条件极其简陋。教室里的地是黄土地,没有操场,没有运动设施。寝室是十人寝,冬天没有热水,一群小孩挤着用冷水洗手洗脸。

林诩的手上在第一年的冬天就长满了冻疮,肿烂得不成样子,直到第二年的春天到来很久,手指的皮全然脱去,冻疮才好。

老师会体罚成绩不好的学生,其他人都害怕,林诩倒没多在意。

在这所学校里,林诩度过了三年。他读完了图书馆里的每一本书,以惊人的程度生长,懂得了许多曾经不明白的道理。

可惜,这种成长并非是被丰盈到溢流的爱浇灌出长得比别人更快的成长,而是被生活拉扯不得不拔苗助长式的成长。

第三年末,父母来接他。

“想回来吗?”

“想,爸妈我想回家了。”

林远和许淑清那时尝试过再生一个孩子,但许淑清流产了,没有办法再怀孕了。好在林诩愿意重新学习,重新做一个乖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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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的那场雨让林诩终身厌恶雨天,觉得自己包括父母都被那场大雨剥夺了作为人的生气。

2013年的疼痛如同无数头纤细的小蛇秧,无孔不入地啃食林诩的每一根骨头,成为附骨之疽,让他不得动弹,自此伤悲覆盖每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