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相视而笑,忽然,一阵骨碌碌之?声忽然打破了菩荠观里短暂的沉默。
二人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没有人,只?有一只?小陶罐在地上滚动。
回来后谢怜就把半月放进了他空置的咸菜罐子里,避免她陡然离开故土造成水土不服。不错,鬼也是会水土不服的!现在它却自行倒下,滚到门?口,被花城做的那扇木门?拦住了,一下一下地在门?上撞。谢怜担心它就这么把自己撞碎了,上去打开了门?,那小陶罐便一路骨碌碌滚到了门?外的草地上,立了起?来。分?明只?是一只?罐子而已,却给人一种它在仰望星空的错觉。
谢怜跟在它后面?。它发出一个闷闷的声音:“花将军。小裴将军被抓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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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城也从菩荠观内走了出来,站在一旁,倚着一棵树。
罐子道:“他会怎样?”
谢怜双手笼袖,道:“不知道。不过,做了错事,都是要接受惩罚的。”
沉默一阵,那罐子道:“我好像听到有人说他骗我,可其实,我并?没有觉得被他骗。打开城门?时,我早已做好小裴将军不会守诺的准备了。”
谢怜道:“啊。”
他知道半月现在需要倾诉,便在一旁坐了下来。
罐子自言自语般的道:“而且,虽然小裴将军没有遵守诺言,但是,他人也没那么差。”
“是、是吗……”
“嗯。”罐子边晃边道:“花将军你的尸体,不是被水冲走了吗?我想把你给埋了,所以追着那条河一直走,一直找,最后找到了中原的永安国。”
谢怜:“一追就是万里……倒也不必这么执着?”
罐子认真地道:“那不行的,要给你埋的。我追到中原,在街上走,一个人都不认识,真的好饿,好累。最后,是小裴将军和他家里人给了我饭吃。很好吃!我吃了都没有吐。”
“……”
“我一口气吃了他们家好多饭,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以后我会还给你的’。小裴将军就一直笑,他好像觉得我好好笑,说:‘饭就不用还了,什么时候你又饿了再来吧。’那个时候小裴将军才十五六岁吧,是很爱笑的。”
想想裴宿那张万年无波的脸,谢怜讶道:“还真看不出来呢……所以,你才会在攻城前一晚去找他吗。”
并?非病急乱投医,而是基于少时的信任。罐子又晃了两下,道:“嗯。
“可是,后来我攒够钱了去还他,他们家大门?上贴了封条,冷冷清清的。我问别人,原来他们家犯什么事被治罪了。小裴将军一个人判了充军,其他人不是年纪太大就是年纪太小,再要么是女眷,就都被判了流放。
“我到处找,找到一个路口,小裴将军穿着新士兵的衣服在等人,我不敢上去,一群衣衫褴褛、背着铺盖的人走过去,队伍里几个人看到他就叫。他也冲过去,原来那几个人就是他的爹娘和弟弟妹妹。
“小裴将军先?塞银子给押运官,然后塞银子给他爹。他爹骂他:‘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军中能让你随便出来?哪有这么多钱给你折腾了,快走!’
“他娘就说:‘你干什么骂他?他去边关,咱们天南地北,都不知道以后还见不见得着,最后一面?还要说他?’
“他爹叹气,说:‘宿儿你日后去了边境,在军中千万小心。’”
第029章 菩荠观夜话缘聚散 2
想来这一段给半月的印象极其深刻, 以至于这么多年后,她还?能逐字逐句复述出来,如在昨日, 如在眼前。她继续道:“小裴将军就问他爹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真的有人故意害他们家。他爹好像不想告诉他, 但最后还?是?告诉他了。
“原来去年腊月,小裴将军参加皇宫举办的一个什么演武比赛,和其他人比剑。当时他使了一剑, 好像很了不起,所有人都夸他。但是?, 和他同期比赛的有一位大将的儿子, 他也是?使剑的,如果小裴将军继续比下去,势必会撞上他,所以……”
谢怜明白了,道:“所以为了让那位大将之子不撞上他, 就让他没资格再参加演武?就为了这个, 把他们全家都治罪?”
一家人惨遭祸事, 原来不怪别的,只怪他剑使得?太好,挡了别人的道。
罐子道:“小裴将军的爹说,要他日后在军中千万小心做人, 不要张扬又被记恨,也不要被拿住了把柄,人家说不定还?盯着?他。没说完押送的人就赶他们走?。小裴将军的弟弟妹妹都拉着?他, 他娘叫他把银子拿回去,说给他们不如去军中打点。小裴将军站在原地看他们走?, 就哭了。”
罐子也不晃了,道:“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哭得?那么伤心的样子。”
“后来我再见?他,就是?在半月关了。有一天他去捉蝎尾蛇,我的蛇咬了他,我才发现他充军充到了这里。
“我治好了他的毒,他醒过来了。其实现在想想,他当时好像不太认得?我了,我们都是?各说各的。以前他说话就会笑的,可?是?后来别说笑了,连话他都不多说了。
“又有一天,小裴将军问我,怎么让蛇听话。他那时候干什么都很拼命,我想是?为了早日立下战功,好救回他的父母弟妹。如果我不告诉他,他一定还?会去捉蛇探究,迟早要被咬死,我就把操纵少量蝎尾蛇的方法?教给了他。”
谢怜道:“原来如此。他是?这样学?会你的法?术的。”
罐子道:“对。是?我教的。攻城前一晚,虽说我请他尽量不要伤害半月国?人,可?其实刀剑无眼,战场之?上,你不杀人人要杀你,哪容得?什么手下留情?现在想来……倒是?不该那么跟他说的,弄得?他还?要被说背信弃义。
她说那般由衷,那般歉疚,没有半分?的埋怨,没有半分?的不甘,只是?坦然地道:“打开城门是?我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人家。在当时的情况下,小裴将军也只是?做了能达到最好结果的事而?已。”
“而?且我觉得?,他可?能也没想到我会死。因为我被刻磨吊在城楼上的时候,还?记得?他一回头的表情。我觉得?我可?能……吓到他了。”
没有推卸责任,没有身?不由己,只是?还?惦记着?死状把人家吓到了。谢怜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心忽然软了。
罐子碎碎念道:“就是?不知道,他家里人最后有没有被他救回来?”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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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罐同时侧首。花城在不远处的林翳下道:“裴宿飞升的时候,他家里人已经死在流放路上好几年了。他也是?屠城后才知道的。”
费尽心机,背弃承诺,双手沾满血腥,可?到最后,还?是?没有救回自己想救的人。
这是?怎样的一生啊。谢怜叹了口?气。
这时,罐子道:“对不起,花将军。”
谢怜就奇怪了:“你为什么老是?跟我道歉?”
罐子道:“我,要拯救苍生。”
谢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