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1)

小时候许应以为人老了,就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退休后每天悠哉悠哉再玩三十年,如常生活到某一天渐渐吃不下东西,几日之间子孙亲友都赶到围在床边,回光返照交代医嘱再说一句爱,然后在哭声中溘然长逝。

现实里哪有那么好的事。多的是从八十岁,七十岁,乃至六十岁就病痛缠身。人活着就是社会的消耗品,质保年限四十年。要不为什么退休年龄不提到八十岁呢?

不行,许应想,可能自己是个次品吧,他现在就卷不动了。我这一生有没有过放松和快乐啊。

他点了小碗菜,走到山门外去,坐在石阶上等外卖。在庙里吃荤食终归不合适,庙里食堂的素面他昨晚已经吃过,也不想再吃了。

一辆像摩托一样大的电动车开到他面前停住,骑手单脚撑地。“许鸭腿?!你点的梅菜扣肉?”

许应看着骑手拉掉口罩露出下颌线。要是一般人只见过一次、再帅他也记不得长相,但会这样叫他的只有“唐老板?”

61 | 5.5 饼夹肉

【小浣熊水浒卡】

“这家都是预制菜,你想吃在网上买,自己微波炉转下,是一样的。”

许应坐在人家庙门口吃肉,唐恣嘉就坐旁边看他吃。

“可是我现在没有微波炉。”许应扒拉米饭。“你不用去送餐吗?”

唐恣嘉给他看手机。“不接单了,难得碰到你。”虽然加了微信,也没谁主动联系过谁。“你来旅游的吗?怎么会住这?”

许应用筷子末端把唇边沾的米粒刮进嘴里。“我本地人,口音听不出来吗?我才想问你呢,你怎么在这?”

唐恣嘉大乐。“我也本地人啊!我不是跟你说我要回老家找工作吗?”

许应眼都睁圆:“啊?真的假的!”但还没来得及有下文,一秒之间他的视线和注意力就被引走。“咪咪!”

只见一只矫健的奶牛猫从山门里缓步迈下来,圆眼睛警惕地看着这边的人类。许应激动:“它看我了!它昨天都不看我的!”他把剩下的肉都夹到餐盒单薄的塑料盖子上,在水泥台阶往奶牛猫那边推。“嘬嘬!”

唐恣嘉想说预制菜调料那么多,不合适给猫吃的。但眼见奶牛猫疑问地看了看许应和他的扣肉,完全不为所动地走开钻进了灌木丛下的空隙。

“难道庙里连猫都吃素?”许应丧气,“我就是不招小动物喜欢。”

“喜欢你就自己养。从小养,好养熟。”

“你以为我没养过吗。”朋友收留的流浪猫妈冬天下的小崽,长得是天真无邪,但每天拆家拆得许应崩溃。想逮它去宠物医院体检打疫苗都逮不住,只有猫揍许应的份。跪着养了一个月,最后只能让朋友又拎回去了。

唐恣嘉把话题扭回来,指着山上:“你住这里?”送餐的地址留的就是报恩寺,许鸭腿文质彬彬的,怎么看也不像和尚,难道是什么在家居士。

“你先说。”许应把猫都嫌的肥肉倒回自己碗里,心无芥蒂地继续扒饭。“你家住哪里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卤菜店是春节前关张的,一时没想好再干点什么,唐恣嘉送外卖都几个月了。有缘千里来相会,但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许鸭腿爱吃他做的菜了,因为是家乡口味吧。“公园口那个卤菜店,你小时候吃过没有?”

许应猛点头,“我小时候最最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那家!”因为本地吃猪肉鱼肉和水禽多,小时候牛肉少而且贵,也不会做。许应童年最爱吃的肉食除了他妈做的小炒肉,就是那家的卤牛腱子。“难道是你家开的?”

唐恣嘉大乐。“不是。我就是想复现那个味道。”

那也足够许应唏嘘了。“没想到真的跟你是老乡。你小学上的哪个?”城区只有两所小学,以前还没有划片之说,小孩上的不是实验小学就是中心小学。

“我是实小的。”

“我也是实小!!”许应米粒都要喷出来,不知道唐老板几岁,他们以前说不定都打过照面呢。“湖南台放《还珠格格》的时候你上几年级?”这是他问年龄的委婉方法。许应近年来结识的人一拨比一拨年轻,早些年还有回答幼儿园的,到他在短剧公司上班的时候,同事们都没看过苏有朋的版本了。

唐恣嘉回忆了一番。“我好像是五年级看的,记不清了。”

跟他差不多!许应一拍大腿。“我想想,我想想……你小时候有没有集过小浣熊的水浒卡?”

被他的快乐感染,又带出更多快乐的回忆。唐恣嘉咧嘴,笑意从每个毛孔蓬勃而出,“有啊。”

许应愈发激动,“那时候我们学校有人集齐换了头奖,一辆山地车!你有没有印象?”那天他照例跑得很快,跑到学校门口,看见一个像“二流子”的年轻人举着一张纸板箱上剪下来的瓦楞纸,身前摆着一辆在县城小学生里炫酷极了的山地车。放学的小学生们都走不动道了,全都堵在学校门口,想一睹究竟是哪个幸运儿攒齐了卡兑到大奖。

唐恣嘉笑着跟他四目相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啊,就是我。”

“哈?”

“就是我。来送车的那个人举着牌子,写三年三班唐恣嘉,你看到没有?那天我没带作业被老师留堂了,我出来的时候全校都在门口围观我。”风光得很。

许应狐疑。“是吗?我不记得是姓唐的人。”

“就是我。”唐恣嘉懒得跟他澄清,“那辆车现在还在我奶奶家的柴火间里,锈成废铁了。你到底是不是我们学校的啊。你在二门玩过吸铁石吗?”

许应猛点头:“我知道!”是他们小时候一度风靡的游戏,不知道谁最先发现的,用磁铁可以在学校二门边的校训墙底下吸出铁粉。男孩女孩们像淘金一样,一到课间就成排小人挤着蹲在那里吸。许应个性腼腆,没什么朋友,也不知道别人手里那些环状扁片的磁铁是哪里来的。当时他回家问爸妈家里有没有磁铁,他爸给他拿了一个巨大的马蹄铁……像健身器材一样重,许应一鼓作气背到了学校,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只好又背了回去。

“换我了。”许应说,“教学楼底层那个大台阶,有个女生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在那里摔死了。你记得吗?”

这样大的事件,唐恣嘉却完全迷茫。“不知道啊。没印象。有这种事?”

许应卡壳了。

唐恣嘉说:“你先吃饭啊,饭都冷了。这种冻过的预制菜冷了更难吃。”

“谢谢你。”许应吃完外卖,把垃圾收拾好。“你什么时候再开店啊,我这几个月都饿瘦了。”

他哪有瘦的样子,面颊看起来还是软软的。唐恣嘉笑了,“你又不给我注资。”

“我都说了……”许应想起自己豪情壮志的胡言乱语,如今当真和对方认识了,才后知后觉臊起来。他只能嘴硬:“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你到底为什么住庙里啊。”

“这边有给居士住的小房间,我外婆名下有一间。”许应言简意赅地给他解释,“我外婆生病住院了,往后可能都要住老人院,我跟我妈回来帮忙处理家里的事情。我自己家在本地已经没房子了,我就在这里暂时住住。昨天刚到的,河边蚊子也太多了。”瓦尔登湖的日子当然没想象中好过。

“行。”唐恣嘉跨上他的大电动,又想到一件事:“你外婆在哪个医院?”

“市一的新院区,就是高铁站那边那个。”

“哦我知道,我爷爷就住在那边。哪天你要是想去医院,我可以载你去。”唐恣嘉拍拍自己后座送餐的保温箱,“这个可以拆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