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1)

晓倩有点泄气。“他在外面点了陪酒,微信里发现的。我跟他对质,他说陪酒陪唱歌不算嫖,还说十个男人九个嫖。”

许应感觉被扫射到了。

晓倩跟前男友在一起,是被他上海人的身份和帅气外型打动;唐惟嘉对她来说,也有一个上司的光环,加上兄“嫂”和睦,以及晓倩作为家里唯一能生儿育女的、进门后或许备得重视。至于对象的人品,她过往的生活经验、同事同乡小姐妹全都告诉她,不出轨不赌博不打女人,就是好男人了。何况唐惟嘉还有正经工作,不吃软饭(吃也是吃他哥的)。

但发现唐惟嘉的社交圈不干净,晓倩从情感的本能上还是很难接受。“他跟我说什么,社交场合别人点的小姐就像敬过来的酒,不喝不行。”晓倩愤慨,“他哪有什么不能拒绝的应酬!不过就是跟他那帮狐朋狗友去花天酒地,从店里拿钱充大款,别人一捧他叫‘小唐总’他就买单。就松江两个店面,从自己哥哥手里拿工资,他总什么总!”这种话,她是不会当面跟唐惟嘉说的。晓倩文化程度不高,脑子里多少还受那套“好女人”的规训束缚,也就私下里跟许应能骂骂;自己的小姐妹面前,家丑不可外扬,她还丢不起那脸。

许应也是一团乱麻。已婚男人消费性服务肯定对不起配偶,但就像唐惟嘉狡辩的那些话,男性这个群体里完全干净的太少,以至于水至清而无鱼,法难责众。就像许应早就当作笑话同唐恣嘉说过的那个父子同嫖的故事,在男性的观念里,他们总是习惯了类似事件的存在。唐惟嘉点陪酒这事如果发生在许应眼前,他可能就皱皱眉头视而不见,回家跟唐恣嘉抱怨两句,希望晓倩不要发现、凑合过算了,而不会越厨代庖揪着当事人上纲上线。

唐悦葭醒了,晓倩从巨大的妈咪包里掏出保温瓶和预先装好一半凉水的奶瓶冲奶粉。关于断母乳、喝奶粉,还有加辅食的一系列琐事,她也没少跟婆婆吵架。坐在沙发角落喂上孩子,她继续说:“我今天真是气得要死。二哥,是不是你给我买了个腮红?”

许应讪讪。昨晚吴菲已经把他加回来了,骂了他一顿“白瞎了还是个gay一点美妆都不懂”、“不会选色不要乱选”,俩人算是翻了篇,重修旧好。“我给我同学买礼物,顺便给你也带一个。结果我同学说那个颜色不好看,你要是想换颜色我给你弄……”他下单的时候没想太多,没给收礼的人预告是希望给她们惊喜,没想到因为一个色号之差变惊吓。

晓倩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就知道是你。”快递单上印了许应的淘宝id,他以前也给晓倩买过东西。

唐惟嘉说是不介意晓倩之前谈过,但那时不介意,随着日久天长,再吵架总是能翻出任何鸡毛蒜皮来彼此攻击。上次因为纽扣和香油的事婆媳之间几乎动起手来,李明凤整夜以泪洗面,病情都加重了。唐惟嘉安抚老妈、一边带孩子还要一边哄老人,晚上老婆带孩子睡了,他就要出去“解压”。昨天被晓倩发现他点“小姐”,他脖子一梗:“你自己就没有出轨吗?”

晓倩匪夷所思:“我哪里出轨了?我哪来的时间出?”她一天天的不是忙店里就是带小宝,连睡觉都不够,唐惟嘉居然污蔑她出轨?

唐惟嘉把那个腮红往床上一摔,胡搅蛮缠道:“谁给你买的,是不是又是许应?他是不是男人?”

听到这一句,把许应也气倒了。“你等着,我让唐恣嘉去揍他!”

当天晚上,晓倩早早带着小宝去客卧哄睡了,许应和唐恣嘉关上主卧的门。

“唐惟嘉这样不行。”许应知道大部分男人都是什么德行,嫖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晓倩来大哥二哥这里告状也只能出一口气,等气消了还得回去凑合过;今天许应问她她想要怎样的结果,晓倩自己也茫然。她是不想离婚的,因为她还想要大伯哥承诺的股份;许应也不会劝她离婚,就像咨询师曾经建议他不要分手,晓倩脱离唐家还带着个孩子只会过得更难。“有没有什么办法约束他一下,至少别再给晓倩添乱了。”

对唐恣嘉来说,唐惟嘉做的事再不合适也是他亲弟弟,洪晓倩不论作为瓷砖店副店长还是弟媳,本质都是员工。“各打五十大板呗,让惟嘉以后把尾巴藏好了。”

许应愤愤看他。唐恣嘉莫名其妙,“干嘛,我说的哪里不对了。”

或者是《万仞千山》创作的历程推着许应更加去共情晓倩,他是完全站在弟妹这边的。“什么叫各打五十大板,晓倩哪里有错?”

晓倩作为媳妇儿理应相夫教子伺候婆婆,却让老太病情反复,唐恣嘉没跟她算这账都是看许应和小侄女的面了。在许应的质问下,唐总姑且敷衍道:“好好好。”

许应心念一转,就懂了唐恣嘉在敷衍什么。他想张口跟他掰扯,但这又不是能掰扯清的。工作、孩子、婆婆、老公,一座座山都压在晓倩身上,无数职业女性就是这样背负重压在前行。许应不是一个革命者,他只是另一个自私逃避的加害者。

许应想好了,决心道:“你接阿姨过来吧。”

“什么?”

“你接阿姨过来苏州跟我们住一段时间吧。现在小宝也大了,晓倩可以雇个育儿嫂,或者他们俩轮着带也带得过来。我们能帮忙分担一些是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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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春节,许应和唐恣嘉各回各家。当时晓倩和葭葭还住在月子中心,唐家只有李明凤和兄弟两个在家吃年夜饭,许应的缺席没有引起在意。年初二唐恣嘉就提着礼盒上许家拜年去了。才过去不久的中秋,唐恣嘉也是一句不多争,跟许应回了许家。

自从去年春天俩人接近分手的一趟短暂分居后,这一年多来,唐恣嘉对许应有求必应、孝敬自己妈的要求是一点都没提过。连那时候葭葭出生、去上海探望也是许应主动提的,他当然知道李明凤在那儿,但大事当前,为了晓倩母女他也得露脸。因为有新生儿这个焦点,那次俩人并没有太多相处。当天他穿了一件印着皮克敏的痛衣套头衫,是粉色的,因为当时没买到别的颜色。李明凤见到后,头一次夸他:“穿这样多好看!”

许应知道她喜欢粉红色,自己的空间里什么都要粉的,还给佳怡买过粉色的纱巾。但说不上来地,那句话就是令他有点不舒服。只是一点而已。

如果不去想再之前的不愉快,许应这一年半说得上万事无忧。人自己过得好了,看待世界都宽容;他现在自认为可以跟李明凤和平共处了。许应现在成长了!他可以应付来的,这两年的心理咨询不能白做是不是?

最根本的,还是他觉得自己对唐恣嘉、对晓倩有责任。

许应能主动要接李明凤来,唐恣嘉是又惊又喜。虽然他并不完全理解为什么许应跟他妈处不好,但就算许应无理取闹,唐恣嘉爱他,什么都可以让步。这一次是不是说明,心理咨询终于把许应治好了?

许应是这样表态了,但并不是马上就把晓倩母女送回去、把李明凤换过来。人都有人的想法,都要台阶和面子,不是唐总好随意摆布的。他们先留晓倩和葭葭住两天,唐恣嘉白天在外面接到许应的消息,已经打给老妈联络感情,编造说是许应想葭葭了,今天临时邀她们母女过来苏州玩玩,不用担心。晚上又敲打一番弟弟:我们回头会把老妈接走给你放假,你也好自为之,自己的老婆以后自己哄明白,不要后院起火。

“小唐总”在他哥跟前屁都不敢放。

唐恣嘉去年初曾得了一笔小钱,当时是考虑买别墅的。也是因为当时缺人手、现有的店面已经够他忙了,所有没有马上投入继续扩张。学士林看房被许应否决之后,钱便姑且放在大额理财里头。后来这一年多间,唐恣嘉盘算过要不要把平江路他们住过的那间民宿买下来,是他的情怀和念想,也算一个投资。但这事他没有跟许应说,不想许应多心,没事找事。他又要忙生意、又要腾时间挤精力哄这个一言不合就闹分手的娇气男朋友,唐总他容易吗?

一年过去,房价又涨了;别说唐总想买民宿,现在换个大点的独栋都紧巴。但钱还是得花,别墅还是得买,花钱买平安,家和万事兴。他给许应画饼:“我们买个三层楼的,主卧一般都在顶层套间,老人房都在底层,你和我妈平时都在家也碰不上。行不行?”

这确实很有意义,许应被说服了。但苏州的别墅实在太贵,独墅湖这儿今年已经上六万一平了,他不免忧心。“房子大当然好,但是我们钱够吗?要不,我回家化缘……”说得许应自己都不大好意思,在挣钱这方面他太没用了。

唐恣嘉给气得,笑脸都扭曲了。他要创业要发达,要憋着劲儿买一栋人人都看得见的大别墅,这个执念不就为了在许应父母跟前有脸,证明许应跟了他值得?他巴不得逢年过节往许家送钱,如果三十出头了买房子还问“岳丈”要钱,唐总大男人的脸要摔烂了。但许应主动提出要帮忙,唐恣嘉还是亲亲他:“乖,有我在,你一辈子不用为钱操心。”转念又想,还是得给许小乖找点事做。“你有时间的话,回头装修你多看着点,好不好。”

“好!”

晓倩和葭葭在苏州住了两天,许应总算见识到了真实的“带孩子”意味着什么。原来不是每个小娃都像许林渊和他自己小时候那么easy,还有唐悦葭这种能把人逼疯的。

“都说生孩子是开盲盒。”晓倩叹气,“我就是命苦吧,也怪不了谁。”

能把爸妈奶奶全都逼到筋疲力尽纷争不断,唐悦葭不是省油的灯。她从小就很难入睡,要抱着、晃着哄,同时放着特定的声响(所以晓倩的妈咪包里常备一个念佛机),大人抱着在卧室里来回来去地走至少四十分钟她才有要睡的苗头;一旦放下,沾床就醒,哭得撕心裂肺。

晓倩因为自己读书少学历低,于是格外迷信“科学”和那些打着名校招牌的博主,关注了上百个育儿账号,什么都学。关于入睡困难的问题,她买了睡眠训练的付费课,也带葭葭去儿童医院挂号看过医生,又排除过度安抚等等嫌疑。费时费力只得一句博主通用的鸡汤“静待花开”,到头来还是要走这套流程去哄,活生生把大人都熬瘦了。

推着婴儿车在外面,是葭葭虽然不会入睡、但也不会太过哭闹的时候。四体不勤的许应第一天就陪她们在外头走了两万多步,出了一身汗,腿酸得不行,只能自我安慰至少秋高气爽不下雨,不然只能在商场里鬼打墙。

“我不是个好妈妈。”晓倩忏悔道。

“怎么会!每个妈妈都是好妈妈。你突然来苏州,什么行李都没带,还记得带葭葭和她那么沉一套东西,你把她放在自己前面。”许应的惯性思维里,“母亲”就意味着万事以孩子为先。

晓倩看一眼车内的女儿。葭葭已经九个多月了,肉乎乎软绵绵的手臂扒拉着,想挣脱安全带探出头来看外面。晓倩避开孩子的目光,极小声地对许应说:“我不爱她。为她做的一切都是尽责任。每次看到她,我其实完全没有那种当妈的感动,一点都喜欢不起来。”终于能说出这句话,使她如卸重负。“二哥,你看她的脸。”

许应向婴儿车里看过去。晓倩不提,他还没注意,但此时一眼过去就毛骨悚然:骤然间许应的心跳加速,他完全理解到晓倩对葭葭的抗拒了。葭葭显然是唐家的孩子,她的脸型,五官,脸上每一块肉的走向,和李明凤几乎一模一样!唐家的外貌基因不差,唐恣嘉随父亲更多、略加俊美一筹,唐惟嘉随母亲更多些,但也是端正富贵的长相。葭葭则完全继承、放大了奶奶的样貌特征,在孩子还没有长开形成自己个性气质的时候,她看起来活脱脱是一个小版的李明凤。像一种另类的恐怖谷效应,所有过往李明凤给过许应的窘迫和压力、因为她而和唐恣嘉之间的不愉快,在如今看到葭葭的时候都被激活了ptsd,像粉色一样给许应说不出来的窒息感。

“人家说月子仇,一辈子都翻不了篇。”晓倩终于有人共情、有地方可以倾诉,“看到小宝,每天都在提醒我各种,压抑的事。每回她哭的时候,我都想跟着一起哭。是不是因为感觉到妈妈不爱她,她才没有安全感、总是要黏人呢?”

许应心有戚戚。唐恣嘉以前还开过几次让许应生孩子的玩笑。要是许应真的能生、生出个长着这张脸的孩子,谁能不产后抑郁?再加上养育的辛苦、长期睡眠不足对人神智的摧残,换作是他,抱着孩子去跳楼都不无可能。但此时许应只能形式上地、无力地安慰晓倩:“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葭葭是她自己。你对她这么尽心,她以后会很爱你的。别想多了。”他也开始理解,人对于无能为力的事,只能说一句“静待花开”。

“你想喝什么?我请你啊。”许应也做不了更多。

“豆浆,我想喝豆浆,要热的,那种袋装的。”她比划,脸上露出小女孩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