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本地品牌卫岗牛奶,得名自孝陵卫的一个地名,他们结伴去另一所大学考计算机二级时路过过。炎夏八月,梧桐浓荫如盖。空调动力有限,但闷热的公交车开起来,最后一排小小的窗口有风。
“卫岗,卫岗到了。”
听着喇叭里报站的女声,唐恣嘉说:“我们再坐两站。”
他带许应去看他租的铺面,最近刚装修完。一应事务,都是许应在考研班上课时唐恣嘉独自张罗起来的;以往做快递的时候,他也没让许应沾过手。
唐恣嘉在南航对面租了一个很小的店面,里外里只有四平米,门脸不比明瓦廊那家糖炒栗子店宽;但卖勾兑奶茶和甜品,足够了。
不是每个大学生都像许应,会为一杯“大满贯”坐公交跑新街口,为了对小生意者的同情和手工情怀去吃贵价的无添加双皮奶。距离市中心有一定距离、又不乏学生流量的地方,唐恣嘉一处处走访,选定了这个位置。简单装修、收购二手机器,办营业执照卫生证,在校内和贴吧发招兼职的帖子、招了几个大学生轮班;制冰烧水兑奶茶没有技术含量,除了珍珠煮得累,椰果西米、双皮奶用的蜜豆都是桶装罐装现成的。
“能赚钱吗?”许应很小声地问。他确实担忧,又不想动摇唐恣嘉的信心。
唐恣嘉双手插袋,靠在门口的盖板里侧,冲他一笑:“试一把。”不行就撤,这儿店面小房租成本低,他还试得起。
不声不响地,八月底学生返校之际,小奶茶店开张了。
退了鼓楼的短租房,唐恣嘉一个书包、许应两个箱子,搭上公交回学校。原本唐恣嘉想要打车,不乐意许应再在公交上被挤出一身汗。但许应觉得他正在创业,还是能省则省。拖着行李从公交上下来,站台对面的苏果换了新招牌:这一年,苏果超市的小型店面更名为好的连锁店。升入大四的唐恣嘉也有了自己的新事业。
大黄和小丁正凑在那里讲着什么话;看见他们一起进门,面色一僵。还是宿舍长先开了口:“你们一起来的?许应不是说暑假在南京上考研班吗?”他在校内发过政治备考材料的封面,抱怨文科总是这么难。
唐恣嘉自然道:“嗯。我去他那住了几天。”
舍友们一个对视,小丁看着大黄,眼皮抽搐,眼中有些抱怨催促的意思。大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尴尬开口:“你们俩……是不是那个。”
“哪个?”唐恣嘉坦然回视。
一种预感袭来,许应已经不堪这样的气氛,背过身去。
大黄骑虎难下,分明又不是自己的错!他就是个传话的。豁出去了。“听说你们在谈恋爱。”
唐恣嘉极轻地一声嗤笑。余光扫到许应的回避,他心头火起,许应躲什么躲?他们的关系有什么见不得人?他把许应的肩一掰,略带强硬地搂过来。“是啊,从来也没瞒着谁,谈两年多了。不碍着你们的事吧。”
他的口吻中不乏威胁意味。小丁这才怂怂地看过来,不敢直视唐恣嘉,只盯着他的裤腿。“不是,嘉哥,我们不是歧视你们,就是需要……做点心理建设。”
朝夕相处几年了,这事如果是小丁和大黄自己看出来的,不该是在这时候。唐恣嘉问他们:“谁跟你们传的闲话。方便讲吗?”
那两个交换眼神,大黄摇头:“不知道是谁……我们中午到的时候,其他宿舍都在讲。”他们俩被拉进斜对门、另一个班的宿舍探究八卦,才知道此事尽人皆知;今天之前不知道的,恐怕现在也都知道了。
许应已经垂首滑坐在自己的凳子上。他脑袋里一片混乱。难怪,难怪,他的校内主页最近点击量暴增,班级和院系的QQ群却一反常态完全没人聊天,同学们一定私底下拉了别的聊天群。也许所以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在里面聊他和唐恣嘉的私事,唯独没有他们俩……胡思乱想一爆发就泛滥,根本压不住。
大黄说:“他们讲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上次去马鞍山的时候,就有人看见你们……”在当事人面前,他难以启齿,“他们问我们,你们有没有在宿舍乱搞。”
唐恣嘉冷笑:“都谁?你说。”
许应忽然抬头,拉住他的衣襟:“算了。”这种广泛的恶意,你抓不住一个源头去掐断。请客吃饭固然可以收买一些人,但也会被一些人视作炫耀摆阔;他人的意识和偏见无法抹去,理智的做法只能是无视,等待时间。不过最后一年而已,只要毕业,谁还记得谁?
小丁补充道:“经管院那两个学弟在布告栏贴了广告,有人去问他们是不是你不做了,他们说花三万块从你手里买的。”
是了,就是这三万块刺痛了一些人的神经;曾经捕风捉影、但为道德感或肌肉威慑而一时忍耐的人,终于闭不住嘴了。
唐恣嘉以为天真感性的许应会很受伤,生气或伤心。但许应很快恢复了出乎他们意料的平静,他一贯的生意人家小公子的谦和得体。“哦。那就这样咯。随便吧,别人说什么,钱也不会去他们的口袋。”他甚至冲两个室友展颜一笑,口吻诚恳:“黄哥,丁哥,谢谢你们体谅,这两年多得你们俩照顾。你们要是心里不舒服,去打申请换宿舍,我能理解的,没关系。或者你们不想搬,我们俩出去租房也行。”
话说到这份上,两个室友赶紧表态:“绝对没有!没有嫌你们的意思。”
许应就笑:“好哦。那下次请你们吃饭。你们俩脱单都请过我们了,我们是不是该请两顿啊?吃什么都行,尽管开口。”
“大董!我要吃大董烤鸭。”男大学生能有多少心思,除了玩就是吃。
“没问题啊。”许应笑得,眼中甚至有点潇洒的意思,“我请。”
第一个月,刨去租金物料和工资,奶茶店赚了净利润六千块。这钱来得太容易了,不仅许应,连唐恣嘉都难以置信。打了烊的四平米小店里,算完账,许应仰着脸问:“你说,是不是我旺夫?”
12 | 1.11 长发月饼
【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大四开学,终年神隐的班主任又露脸见了他们一面,讲了些勉励的车轱辘话。
本科的最后一年了,虽然还有些课,但几乎是走过场。就业指导作为一门必选,大三已经上过,也无干货都是套话。该补考补考,该重修重修,是清算的时候。大部分人这一年的重点只有两件事:毕业论文,和实习找工作。考研的出国的又是一波,但在他们院系并不多,许应对自己考上本校的研还是有信心的。
这一年开学,学校出了件大事。第一个发现的人居然是许应。
那天早晨不到六点,天还没亮透。唐恣嘉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他小臂上,很轻地摇。他撩开蚊帐一看,朦胧中,许应木愣愣地站在床下,面色苍白。
“怎么了?”唐恣嘉赶紧起身。
许应看到他起来,露出一种欲哭无泪的表情,咬着牙往阳台上指。唐恣嘉跳下床踩进拖鞋,几步走到阳台,许应示意他往下看。天色灰蒙,唐恣嘉探头出去。
一个扭曲的人形在地上,被冲击出黑红的浓稠的液体。唐恣嘉心头也是一惊:就在他们的正下方,这不是从楼上就是从楼下宿舍跳的,是他们院的同学或学弟。他马上摸出手机,给辅导员打电话。许应往他身上靠,他握住他冰冷的手。
不到七点,整栋楼都醒了,宿管辅导员,院领导校领导,救护车警车都来了。跳楼的男生身份确认,就住在他们楼上那间;死亡时间是许应发现之前一刻钟。至于许应半梦半醒起床路过封闭式阳台去卫生间放水时为什么要探头一看,许应自己也说不明白,或者只能说鬼使神差。他吓坏了,任谁突然面对那个场景都得缓缓。
虽然被耳提面命禁止以任何形式传播、不可扩大影响,但这桩爆炸性的突发事件很快盖过了之前其他所有谈资。除了许应和唐恣嘉,楼上整间宿舍乃至这些天跟死者有过交流的师生全都被学校和警方传唤,查找死因。直接死因确定得很快,明明白白,跳楼自杀。他为什么要轻生,却成了谜。
学生们众说纷纭,主流推测是因为被外校女友分手,但分手是半年前的事了;也有想象力丰富的,把这事添油加醋渲染到一教的灵异传闻里,说他是之前不信邪、夜里去过一教,闯进了灵异空间,回来后就性情大变。而到了家长口中,他们咬定是因为高数的重修费给儿子造成了心理负担。高数两个学分,重修费八百块钱。要说家境还过得去的学生为了八百块寻短见属实牵强,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家属在把责任往校方甩。
许应他们从院楼下课,一大堆人拥在楼梯上几乎走不动。“下面怎么了?”“在吵什么?”
那个男生的父母来了,正在院楼闹事。拉住路过的每个学生哭着喊着,说这学校太黑心,活生生害死了他们的孩子。学生们不敢近她的身,挤在楼梯上下不去。
唐恣嘉担忧地看了一眼许应,许应扭开了脸,又露出那种木然的神情。唐恣嘉拨开前面的同学挤下去,挡在那个母亲面前,沉声示意旁边的人:“快走。”
他辟出一条路,别人迅速地一个紧跟一个贴着边溜下去。许应也低着头下去了,唐恣嘉马上跟上他。两个人走到外面开阔的地上,许应不管不顾地快走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