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二楼。房内床前,黑袍人缓慢俯下身,将怀中的人小心安放在床上。

那斗篷随着动作散开,昏暗的光线落在魔君沉眠的面容上。

方知渊伸手摘落兜帽,先为蔺负青裹好了被子,再将两人的外袍都褪下挂在一旁,又慎重地在门、窗以及四处墙角都设下警戒的法术。

做完这些,他才坐回床沿,手指小心地抚过蔺负青遍布黑痕的脸颊。

“……师哥。”

方知渊轻轻地自语,“咱们住进客栈了,知不知道?”

蔺负青的气息还是很弱,额上浮着细细的冷汗,青白的唇微张着,却没有多少气息吐出来。

方知渊连忙搂了他冰冷的身子,给他揉着心口与几处大穴,沿着一条条残破断裂的经脉输送灵流。

就这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那昏睡之人的体温才稍微回转来几丝暖意,紧蹙的眉峰也无意识地松缓开来。

煌阳仙首又试了试他的气息与心脉,才又放蔺负青躺回枕上。

他看了看窗外,只见夕云流淌,这座立于边疆之地的小小孤镇被暮红煨得十分安宁。不禁自语道:“快入夜了,师哥。今儿雪停了,这暮色还挺好看……”

自被方知渊从天外神手里救下后,蔺负青的意识在苏醒与昏迷间挣扎了几度,终于彻底滑向后者。

或许是天外神那些邪药的作用,或许是身体已油尽灯枯,又或许是因为精神上的崩溃……总之,他一直不省人事地睡着,怎么也叫不醒。

若不是还有气息心跳,远看和死人也无甚两样。

方知渊眼角泛起细密笑意,支着额,歪过头,几缕没来得及束好的乱发散下来,“你说今晚,我吃点儿什么?”

这六七天都在周旋、奔波与血战,方知渊其实已很疲倦,实在太想合眼休息片刻。身上处处负伤,再不处理眼见着就要恶化。

可到了真安顿下来的时候,他又不急这些了,就絮絮叨叨的跟那个根本不会回应的人说话:“唔……我煮粥罢,好不好。”

“不如你煮的好吃,不过反正你又不肯起来吃,对罢?那你管不着我了,你还是乖乖喝你的药……”

蔺负青的眉睫也染了几丝外头的暖红色,叫方知渊痴痴看了许久。他倚在床头,指腹眷恋地蹭蹭魔君的眉心,自言自语道:“怎么还不醒。”

语调柔软又低沉,好似情人间的旖旎怨语:“……都快半个月了,你倒是起来看我一眼啊。”

“师哥……”

方知渊闭眼,轻轻道:“你醒醒行吗……”

手掌滑落,无声地盖在魔君一双眼睑之上。顿了顿又继续往下,抚过凉凉的唇瓣,“上回你至少还会咬我几口……”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方知渊如一座雕塑般怔怔呆坐了许久。

终于,他摇了摇头,认命般叹道:“算了,实在不想醒就多睡会儿吧。”

他站起来走远两步,在地上盘膝坐了,褪下自己的衣衫,这才开始处理这些日子负伤的地方。

可是才把药瓶摆出来,方知渊又忍不住挑眉,瞪着床上人恼道:“可你至少也该你哪怕醒来看我一眼再睡也……!”

他又噎着说不下去。手掌覆上眉峰,片刻后用力地搓了一把脸,“……算了。”

跟一个听不见的人叨叨什么,简直中了邪似的。

他草率地上着药,又想那个叫老程的汉子。

仙首手底下呆过的人太多,能有个印象就不错了。程家弟兄便是属于看第一眼根本想不起来,得被点醒才能想起来“哦,还真有过这几个人”的范畴。

……居然都死了么。

胡思乱想着上完药,方知渊整整衣衫,竟真的拖着疲惫的身子生火打水,还从乾坤袋里拿出小锅来,认认真真地煮了粥。

他自己三两口喝了一半,却留出另一半以灵力温着,也不知是留给谁的。

方知渊又有些出神,按照这半个月的习惯,若不出意外,到了第二日这隔夜的半锅粥还是会冷下来,再被他默默喝光。

窗外已经全黑了,一轮清月高悬。方知渊坐回床边,再次将蔺负青搂在怀里输送灵流。

他一日至少要这样输上七八回,但凡有中间断了哪次,这人又要冷得浑身发抖,痛得痉挛起来。

这下又是半个时辰过去,等走完一个大周天,方知渊才放下蔺负青。自己则和衣而卧,将依旧昏迷的魔君虚虚圈在怀里:“师哥,睡吧。”

可就在方知渊将欲闭眼的时候,蔺负青的眼睑却动了动。

方知渊惊得一下子弹起上身来,以为自己看错了。霎时间,他脑中炸开一片混乱,手脚都不知哪里搁好。

“师哥!?”他慌乱地捧着蔺负青的脸颊,连声唤,“师、师哥……师哥?”

月光下,蔺负青的眼睫分明在轻轻地颤动,眉尖也渐渐笼起痛苦之色来。

“……嗯……”

本就游丝般薄弱的呼吸更乱,喉间也漏出一点细碎的呻吟。

方知渊直发愣,茫茫中居然只有一个念头:

这这这,真要醒?

怎么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分明才昏迷了半个月,明明人还这么虚弱着,这怎么就醒了!?

他更慌,慌得手心直冒汗。脑子里先窜出来的不是喜悦,居然是刚把蔺负青救下时,那人五感皆失根本认不出自己的模样。

然后就是一片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