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他喘息着回。

聂蓉颤抖着手倒出一粒药,喂他服下,情急中拿了自己没喝完的半盏茶过来让他送服,此后片刻,他平静下来,再没有要吐血的模样。

她这才有功夫想起刚才从他怀中掉落在地上的东西,弯腰去捡,便捡起一只香囊来,她看着手上的香囊,只觉得无比熟悉。

可还未细看,严辞便伸手从她手中拿走香囊,捏在了手心。

尽管只是一眼,她却早已认出来,这分明就是她绣给他的那只香囊,亲手做的,扫一眼便能知道。

她一瞬不瞬看向他,似乎在等着他一个解释,但他偏过头没看她,久久抿唇沉默。

聂蓉在他身侧站了许久,不知何时就湿了眼眶,然后问他:“这是我绣的那个香囊?”

他不出声,她忍无可忍,继续问道:“严辞,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当初狠心绝情要我做妾、写了休书赶我出门的可是你,现在却又带着我给的东西做什么?明明休了我,却又交待严皓照顾我;明明不能容忍我不能生孩子,却又迟迟不成亲,还要来惹我,说那些奇怪的话,你就不能痛快一点,赶紧娶个好生养的夫人,生个一儿半女出来么?”

严辞蓦然看向她道:“我倒是想,可你为什么不和沈知仪成亲?我给了你机会,整整三年时间,你不嫁他,竟跑出来开铺子,独身一人四处招摇!不是和他郎情妾意,曾经沧海吗?现在还收了个小白脸做护卫,但凡你好好嫁个你喜欢的人”

末了,他咬牙道:“我就能马上找个人成亲。”

“凭什么你要娶就娶,要休就休,要我嫁人我就要去嫁人?”聂蓉忍不住愤声道:“我就是受了你苦,从此再不想侍候人了,你管我是不是要收小白脸做护卫,我乐意!”

“所以你是宁愿找个不认识,看上你钱的男人,也不要我?”他问。

聂蓉一顿,反击道:“你别忘了,你早就选了你表妹,哪怕她回太原,你也没要我!”

说完这话,她恨恨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出了雅间,往茶楼下面走去。

严辞立刻追上去,却在拐角处被上楼来的客人挡了一下,她在前面提着裙子匆匆下楼,出大门便乘了车离去,将严辞扔在了茶楼大门口。

第84章

可是, 人走了,心里却再也放下不他。

他所说的话,一遍一遍在脑海中回荡, 什么叫宁愿找个不认识,看上她钱的男人,也不要他?

他为什么总是不记得, 是他休了她。

她就知道,不能找他, 不能见他,只要一见他,他就又会露出那种似乎对她旧情难忘的样子来,乱她心神,然后他又回到什么事都没发生的状态, 好像没她这个人一样,直到下次再见面。

怀揣着这些心事, 回房才一坐下,青梅便送来了药, 告诉她天都快黑了,让她快点喝下。

她看着那药,陡然就意识到一件事:无论严辞是不是留着她的发带,是不是对她旧情难忘, 他们的结局早就定了, 弄清白他的心思,其实毫无意义。

他不可能娶一个生不了孩子的妻子,她也不可能嫁一个作贱自己的人, 如今的纠缠, 又是何必?

闭上眼, 她一口气将那碗药灌下。

青梅这下高兴了,夸她喝药终于干脆了一回,这么快就喝了。

只有她知道,那是怎样的苦。

咽下那碗药后,她也没去含饴糖,只是咀嚼着唇腔内的苦涩,以此告诫自己,别再犯傻。

入夜,又是难以安眠。

她和七娘都有个想法,就是去苏州找当地师傅学一段时间的苏州糕点,只是铺子里太忙,根本走不开,所以这事只是提了提,迟迟没动身,如今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甚至想干脆就去苏州待个一年半载算了,严辞在岭南时她过得挺好,她去了苏州应该也可以过得好。

如此琢磨到半夜,远处传来三更的报更声,她才因为疲惫而有了一丝睡意,可就在这时,竟听见大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那敲门声并不急促,而是非常沉稳的两声,隔一会儿,再两声。

听着并不是什么急事,可深更半夜,怎会有人敲门?

聂蓉屏息担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没一会儿,门开了,不知守夜的下人见到了什么人,后面就是长久的安静,再没有什么异响。

兴许,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京中一向太平,应该也不会有歹人。

如此想着,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又听到了正房那边的开门声,似乎是府上下人去敲开了爹娘的房门,禀告什么事情。

聂蓉彻底睡不着了,不知是什么人深夜到访,以致守夜的下人连忙就去叫主人。

又过了一会儿,竟有脚步声往她这院中而来,今夜冯妈妈在守夜,除了冯妈妈,还有黄小燕和江英也在院中,几人房间都传来动静,然后她便听见娘亲那边的林妈妈说:“是严侯过来了,要见二娘,老爷已经起身去迎了,命我来赶紧知会一声,让二娘起身梳洗。”

冯妈妈很是疑惑,还想问什么,林妈妈却催得紧,她只好过来叫门。

聂蓉本就没睡,听得清清楚楚,她倒是坐起了身,却并不想梳洗,只是随意披了件衣服,披头散发一脸睡容出了房间。

她也疑惑严辞这个时间过来做什么。

聂谦可不是什么矜持自傲的人,侯爷到访,哪怕是赶女儿回娘家的前女婿,他也仍然毕恭毕敬,将人迎至了前厅,随后聂蓉过来,聂谦便退下了,独留两人在厅内。

前厅大门开着,燃着几盏烛火,严辞在堂下坐着,仍是白天那身玄色锦袍,发冠革带整整齐齐,似乎到现在还没沾过床,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样子倒显得过分随意。

但她已然想明白,此时也不在意了,甚至懒得假模假样朝他行礼,只是站在堂下问:“侯爷深夜到访有什么事?”

严辞深深看她一眼,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将手摊开,露出里面两只粉色丝带。

“我是想来回答你,我留着你的香囊,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说的,就是她白日在茶楼问他的话。

随后,他看一眼手上那两只丝带,继续道:“这两条丝带你之前问过是谁的,其实是就是你的。”

聂蓉心中一怔,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了地一样。

“我之所以愿意和你订亲,是因为很久以前见过你。”他缓缓道:“你说过你那时是七岁,而我是十二岁,那是我爷爷在世的最后一年。那年元宵,一直缠绵病榻的爷爷突然有了精神,说要去一趟凌云寺,所以我们许多后辈也同他一起过来。爷爷在孙辈中最喜欢的就是我,我也自傲,在堂兄弟面前从不收敛,所以招来他们忌恨,要在这一天让我出丑。

“他们趁我不注意,在我当天要穿的裤子上动了手脚,等我同众人一起到凌云寺,就发现裤绳断了。我寻到机会躲到那片青檀林里,正不知如何是好,就看见了你。你主动来问我为什么站在树后,赶也赶不走,到后来,我就见到了你头上的丝带,让你将它给我。”

他说着脸上泛起一丝轻笑,说道:“你那时很好哄骗,马上就同意了,我就取下了你的丝带,接在一起,当裤绳绑住了裤子。你显然并不知道我在做什么,还探头过来看,我因为窘迫,斥责了你几句,大概语气也不太好,所以你会将我记成坏人。还没将衣服整理好,你家奶娘就来找你了,匆匆将你抱走。我后来衣冠整齐从树林出来,见到你和你娘一同乘上挂了‘聂’字样的马车,京中聂姓不多,你又是襄阳口音,随便一留意,便能知道你的身份。